今天天氣這般晴好,柳瑤以為王雪定會來叨擾她,因此將同柳書意的飯局定在今天晚上,可等了一天,除了有些東西按照她的吩咐開始重新整理清洗之後,一天竟在悄無聲息中滑了過去,眼看著天邊的日頭慢慢向西落去,柳瑤放下手中的紙筆對桃核說:“今天晚上你們誰也不用跟著我了,將這些東西都規整好之後放到庫房裏去,記住,切勿磕碰到。”

桃核連連應聲,自然知曉這些家具都乃上好紫檀木,珍貴非常,尋常人一生看上一眼都沒有機會,若是碰壞一角都是萬金,因此抬送的仆人都萬分小心,生怕一個不小心碰壞哪裏,桃核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著仔細看,有些小物件甚至要跟桃心親自搬送,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中,忙活一天下來,兩個丫頭均已脫力,此時柳瑤善解人意的不讓她們跟隨,自然心中萬分感謝。

柳瑤回到房間換了一身輕便淡藍色胡服,將墨如絲帶的長發高高挽起,用一根同色的發絲係住,咋一看上去會以為是誰家郎君竟是如此俊朗,風華卓然,可仔細一看,又有女子嬌媚,潔白高額,細眉如畫,口點朱紅,又是嬌俏又是英朗,好看極了。

走出房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天邊欲要垂落的太陽,柳瑤歡快而行的腳步忽然一頓,身體登時繃緊,一種刺骨的涼意從腳底直達心底,渾身冷透,額頭上細汗微微,她深吸一口氣,深深的看了一眼天邊,腳步穩穩的向前走去。

殘陽泣血,點點如朱,讓她陡然間就想起了一場戰役過後的滿目狼藉,雙方戰士們的鮮血慢慢從身體裏流出,緩慢的朝下方的小溝壑裏匯集而去,不多時,便慢慢匯集成小溪,澆灌著幹燥的土地,她站在不遠處的山包上,敵人的鮮血隨著她額頭上的汗水低落在從她腳下流過的一條血水上,然後載著她的汗水,匯聚到小溪裏,但卻沒能將那鮮紅的顏色稀釋變淡。

她成了那一場戰役的唯一幸存者,回去之後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盡管損失慘重,可還是大勝蠻夷軍隊……那是她前世的最後一戰,她記得回頭的時候,天邊的日頭也是這般如染血一般,泣血妖紅,看上去有種猙獰可怖之感,仿佛一場災難正在悄然降臨,也仿佛是那上升蒸發的血氣將原本金燦燦的太陽給暈染成血紅色,像是海綿一樣源源不斷的吸扯著,直到所有的血都化為灰燼。

緩緩踱出小院兒,她甩甩頭將心中不好的預感壓下去,回頭看了看在自己的捯飭中並沒有多少變化的院子,微微一笑,臉上表情又恢複自然平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天邊的泣血殘紅也一下沉落在地平線中,消失不見,天地間的光線一下就暗淡下來。

一麵朝前走著,她暗自不解,這個小院兒的一切都很平靜,一點也沒有他們之前說的傳言,什麽琴聲,什麽酒杯碰撞聲,整個柳家的人都沒有聽到任何異響,若不然她不會這麽長時間依舊安穩淡定的住著,若是沒有問題,王平之也不會那麽痛快的就將房子賣了,甚至連裏麵的一切家具都沒要,要知道那些東西的價值,足夠將整個汝城買下來。

建康人奢侈,從衣食住行方麵就能看出,精神上的享受至關重要,因此王家這位名士才如此奢侈的全部用上好紫檀木,因此這院子裏的任何家飾都非常珍貴且價值連城,可王家卻是大方的什麽都沒要,這其中定然是有什麽問題,真是奇怪。

柳瑤將這些疑問壓在心底,既然沒有任何問題,仆人也沒有反應,便沒有在意,去了馬廄牽出一匹馬來,翻身上馬後朝醉仙樓走去。柳書意隻是小憩片刻便回了東郊柳氏,等柳瑤到達醉仙樓柳書意已經等在那裏,這一路上柳瑤走的並不太平,剛一出烏衣巷便被喜愛美男子的少女們圍了起來,無奈之下隻得迅速打馬前行但又怕碰到行人,因此她竟是走一些小路,兜兜轉轉耽擱太長時間方才遲了。

柳書意已經點好了菜,上好的金華酒已經在爐子上溫著,滿屋子酒香煞是醉人,柳瑤的酒量並不高,但她卻能將酒水逼出體外,因此,兩人坐下之後便開始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阿瑤……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何要請我在這喝酒。”柳書意酒量亦是極好,因此幾個回合下來,他隻是臉色微紅,並未有任何醉態,而柳瑤的頭卻是已經有些沉了,就算她能將酒水逼出體外,可還是有少許殘留。

“因為阿瑤好些時候沒能同哥哥好好說說話了!”柳瑤搖搖頭讓自己清醒,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柳書意聞言笑著說:“我們兄妹倆有話在哪不能說?你剛剛買了宅子,手頭還是留些銀錢的好,今天晚上我做東,算是彌補你來到建康之後的接風。”

柳瑤閉了閉眼,拿起手邊的酒壺給柳書意倒了杯酒,借著袖袍掩飾,飛快的將隱藏在指甲裏的迷藥放了進去,說:“哥哥,阿瑤請求哥哥一定要照顧好父親母親。”

“阿瑤說的這是哪裏話……”他說完,又覺得柳瑤這句話有些不對,可又在情理之中,因為日後柳墨元夫妻是要同他住在一起的,就在這時柳瑤又敬起酒來,也並未多想便飲了進去,兩杯酒還未下肚,柳書意覺得腦袋有些沉了,再一看柳瑤,見她的目光也有些渙散,他皺了皺眉說:“阿瑤,我們是被人下迷藥了嗎?”

柳瑤好似沒有聽見他說什麽,抬起頭朝他吃吃一笑說:“哥哥今天的酒量真不高,竟然喝醉了!”她說著真像是喝醉了一樣傻笑兩聲砰的下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柳書意此時再也支撐不住,重複著柳瑤的話,迷迷糊糊趴在了桌子上,不一會兒呼吸便沉重起來.

而坐在他對麵已經陷入昏迷的柳瑤忽然抬起頭,微微蹙了蹙眉,走到柳書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確定他不會醒來之後,走到他身後將身上的水玉色胡服脫了下來,然後又脫下一層白衣繼而露出裏麵的黑色夜行衣,從衣袖上拿下一塊布係在臉上隻露出一雙無情的眼,整個人看上去立刻就有種肅殺之氣。

一換上這種能掩飾的衣服,她便將體內的煞氣釋放出來,那墨色的眼看上去更加深邃,像是有黑色的墨汁在裏麵流動,整個人像是出鞘的利劍一般,恍似好久沒沾染到血腥之氣,有種迫切需要飲血的衝動。

隱藏在麵巾下的唇角輕輕一勾,那細長的眼便微微一翹,讓看到的人不寒而栗,便是已經陷入昏迷中的柳書意好似都感覺到,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幸好終究沒有醒來。

那迷藥的劑量雖然不多,但藥效卻極好,至少柳書意睡上兩三個時辰是足夠了!

柳瑤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冷風一下就灌了進來,她選擇的房間臨街,此時街上一個人也無,加之天氣寒冷,來往的人就更少,樓層又高,夜色深深,最不會被人注意,因此她很快上了主街,借著夜色的掩飾,慢慢朝奉賢巷的袁家快速飛掠而去。

因為昨日夜裏下了一場大雪,氣溫又下降了許多,街上行人少的可憐,醉仙樓又是離奉賢巷較近,因此柳瑤很快便到了袁家,為了不讓人看出問題,她選擇的路都是一些人經常走的,看不出任何問題的,即便有人要查,也查不到,至少在路上看不到任何腳印。

這個房子不大,隻有兩進,前麵是袁亱夫妻跟袁老太太,後院便是袁海一家居住,如今袁海還未成親,若是想找她,便隻能去前院兒。柳瑤去了前世袁家安置妾侍通房的園子,果然在那裏看見兩個提著食盒匆匆回轉的丫鬟,她趕緊藏住身型屏住呼吸。

“這個女人真怪。”其中一個水紅色羅裙的丫鬟說。

“當然怪,沒見是個瘋子嗎?”粉色羅裙的丫鬟一臉鄙夷嫌惡。

“那也是個姨娘呢!”水紅色羅裙的丫鬟一臉諷刺的說道。

那粉色衣衫的婢女聞言冷笑兩聲說:“寧可當丫鬟,我也不當半個主子的姨娘,少夫人回來,你以為那些自認為爬得上郎君床的賤人們能好過?”她冷冷的說:“別看她現在過的很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一具屍體。”

這句話說完水紅色羅裙的丫鬟沒有吱聲,少夫人走了不過幾日時間,郎君就將少夫人身邊的婢女收在房中,少夫人回來雖然表現平淡,可夜晚的時候卻總能聽見有婢女的哭叫聲……她想起就滿身發寒。

見她終於怕了,粉衣丫鬟也不忍心,握住她的手說:“好在我們的職責隻是給這瘋女人送飯,能遠離是非。不過你記住了,日後在給這瘋女人的飯菜中,可一定要檢查好了,若是她出了什麽事,遭殃的可就是我們了!”

“我省的。”紅衣婢女小臉兒煞白的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隱藏在黑夜之中的房子,不知為何,那瘋女人從不點燈,因此此時那隱藏在夜色中的房子像是匍匐在地的怪獸,看似沉睡,實則隨時都會醒來爆發,給人的感覺陰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