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出去!!”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但其內的怒氣卻絲毫不加掩飾,接著又聽見一聲輕喝,是婢女桃核的聲音,她對剛才說話的少女說:“生氣作甚,我們不應該拿別人的話來氣自己。”
那聲音又說:“可是沒有這般無禮的,不曉得那樣一個女郎,身邊怎的有這樣的婢女。”
“你也不怎麽好!再怎麽自持身份,在謝郎麵前,不還是一樣巴結!”芸兒的聲音充滿鄙夷,便是連不遠處聽的雲裏霧裏的王雪聽了一張臉都氣的漲紅,更何況那坐在馬車內的柳瑤?
眾人瞪大眼睛緊緊盯著柳瑤的馬車,見那馬車在這時候晃了幾晃之後陷入一片安靜,柳瑤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不帶一絲火氣,聲音輕的像是怕驚擾了誰一樣,她說:“桃心,休要無禮,芸兒也是為阿雪著想,不必介懷。”
“女郎……”被叫做桃心的婢女不依的喚了一聲,卻是規矩的沒有說話,想必馬車之內,正在上演一番眼神爭奪戰。
王雪見機會來了,連忙扶著車轅子下了馬車,顧不得身後的婢女跟上,走到柳瑤馬車前扶著劉叟的手上了馬車,進到馬車之內,輕喝芸兒:“這般沒有規矩,罰三個月月例,再罰你拍板子十下……”她的聲音惡狠狠的,想必平時不太喜歡懲罰婢女,因此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來別的懲罰的話,便說:“你還不下車去,回到府上自己去尋管事領罰。”
芸兒愣愣的站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剛才見桃心被柳瑤嗬斥後的得意,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家女郎,不明白明明她是在為女郎說話,連句嘉獎都沒有,卻得到如此嚴重的懲罰……是的,王雪從來沒有罰過仆人,尤其是傷筋動骨的體罰更是沒有,最多隻是嗬斥兩句,可是此時為了一個外人,一個成為她情敵的人,竟然罰的她如此之重……
“女郎……芸兒想不明白哪裏錯了!”芸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頃刻間便落了下來,那嬌柔的模樣,端的是我見猶憐。她實在想不通,她明明全是站在她的角度上考慮,究竟是哪裏錯了?
柳瑤見此皺了皺眉,又見王雪的眼中閃過一絲難過,歎息一聲說:“阿雪不必在意,芸兒也是為了阿雪著想,實是阿瑤不是。阿瑤說過,雖是於謝郎有些恩惠,但實乃舉手之勞不必掛懷,至於坊間傳言,想必是有些人蓄意造勢,阿瑤也委實無奈的很。”
這樣一說,對於王雪這種自小生活在門閥士族的女郎再明白不過,結合柳家現在的一些狀況,隻要一想便能明白,一切並不是她所做的,因為這樣做,無疑是毀了自己。
柳瑤一這般說,王雪更愧疚了,她伸手抓起芸兒用力將她推下車,等芸兒一個踉蹌後站穩,掀著簾子看著她說:“芸兒,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這話說的如此之重,知曉王雪性格的柳瑤眼睛在一瞬間睜的很大,她竟然為了她連貼身婢女都放棄了,她柳瑤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尊重,如此相待啊!
“阿雪……”她近乎哽咽的喚著她的名字,就像那大雪天裏塞進她手中的掐絲琺琅暖爐,她寧可自己凍著,都硬要將唯一的暖爐塞給她,絲毫不嫌棄她卑賤的身份,給她倒她喝的熱茶,一旁的芸兒氣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那般善良的一個少女,用自己的溫和執著來圍護自己那一點點的尊嚴。
新年的那一支舞,不能讓她跳,若是跳了,她的身體日後定還會像前世那樣,那七天七夜,如今看來,便是有人給她悄悄送東西吃,憑著她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的性子也不會動一口飯菜喝一口水,完全是憑著她堅定的意誌存活下來。那麽,究竟是什麽樣的信念在支撐著她,如今她算明白了!在她心中,隻有那個男人,地位如斯崇高,讓人掛念,即便是得罪司馬皇室,也要堅持,她啊!那麽弱弱的身體裏,包裹的竟然是如此堅定不悔的心!
柳瑤閉了閉眼,對自己說,就讓她用對謝家齊的救命之恩來幫助他們,成全這一對愛侶。
此時的柳瑤卻記不起問一問他的意思,那堅硬的心裏,究竟有沒有王雪這個人!竟固執的決定要報恩,固執的去強加……
聽見她幾乎變了調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她來不及收起的感動,王雪拉過她的手柔聲說:“阿瑤,我當你是朋友,所以即便是芸兒她們,也不能詆毀你傷害你。”
“謝謝!”這句謝謝,前世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說,今生,她終於有機會說出,這兩個字裏,意義太過沉重。
感受到她的情緒好似過於激動,王雪暗道因為懲罰一個婢女就感動成這個樣子,心地真善良,如此,她們兩個算是好朋友了吧!她擺擺手讓其他的婢女將芸兒帶走,轉頭對依舊氣哄哄連帶著看她都不順眼的桃心笑著說:“桃心姑娘真是抱歉,芸兒其實是個好姑娘,隻是心直口快,太過莽撞,阿雪在這裏給你道歉了!”她說著,竟站起身,鄭重的給桃心道歉。
桃心聞言怔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桃核拉了她一下,兩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接受王雪的行禮,柳瑤拉住王雪的手說:“桃心同芸兒性子相差不多,阿瑤不在意,阿雪也不要在意,倒是這天色很快要暗了,阿瑤本想要去玄武湖遊玩一番,此番看來時不待我,阿雪既然上了阿瑤的馬車不如回阿瑤此前住的宅子小坐一會兒如何?”她笑了笑說:“離阿雪家也近的很。”
阿雪歡快的點點頭,柳家馬車便駛回烏衣巷內,圍觀的少男少女們頓時讓開路,眼巴巴的看著兩位偶像進入馬車之內。等她們的馬車消失在轉角,主街上便熱鬧起來,有人原本是王雪的粉絲,卻為柳瑤的氣質所折服,竟是一心圍護起柳瑤來,眼看著兩方爭執不下就要發生暴/動,不知人群中誰說了一句柳瑤都跟王雪成了好友,為何兩人的擁護者這般沒有規矩的吵了起來,白白丟了偶像的臉,於是眾人和好,坊間關於柳瑤的傳言卻越來越甚。
有人眼神毒辣,一眼就看出來柳瑤跟謝家齊隸屬於同一種充滿仇恨卻將這些都內斂起來的人,都說謝家齊這樣的人,也隻有柳瑤這種了解他的人才能配得起,不過呼聲卻不高,因為兩人身份懸殊太大,根本沒有可能;也有人說王雪的可能性最大,到了謝家齊這一代,王謝兩家還沒有聯姻對象,王雪又這般出眾,而且她對謝家齊的愛慕眾所周知,練習舞技,不也是為了取悅謝家長輩?以此來得到謝家長輩的支持?而且這兩個人的身份又相當,王雪性子又寧靜善良,同謝家齊相配,就像是鋒芒畢露的刀劍被裝入精致的劍鞘一般,不是剛剛好?
俗話說百煉鋼成繞指柔,便是謝家齊再冷硬無情,遇到王雪這樣溫柔如仙的少女,也定會被吸引然後如冰一般慢慢融化成水。
百姓這般鬧騰,柳氏族人聞言,卻高興起來,隨著柳瑤的名字被知曉的越多,他們柳家的關注程度便越大,複興便指日可待。
回到柳瑤的小院兒之後,柳瑤讓人準備茶點,帶著王雪進了自己的書房。
而以往,來人拜訪,她隻在客廳接待,這般沒有忌諱的將她帶到這裏,王雪也有些驚訝柳瑤對她的信任。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柳瑤親手給她倒了杯茶笑著說:“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我們日後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王雪接過茶水,小嘬了一口,一臉誠懇的說:“對不起阿瑤,之前我還算計你。”
柳瑤搖搖頭無所謂的說:“沒關係,畢竟我們之前又不認識!還有我跟你保證,阿瑤同謝郎真的沒有一點關係,有的……隻是救命之恩。”
“我明白,家齊哥哥都同我說了,都怪芸兒那丫頭,她一天到晚總是在我耳邊吵,再說……我也有點擔心。”說到這裏,小臉上閃過一絲難過,垮著臉看著柳瑤說:“阿瑤,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家齊哥哥。娘親說我好好學習琴棋書畫,將來一定能嫁給家齊哥哥,於是隻要家齊哥哥喜歡的,我都學的很好。可家齊哥哥總是心事重重的,平之哥哥不在,我也不喜歡跟族中的其他姐妹玩,就去找家齊哥哥,他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裏,還說人活著為什麽這麽累……”
柳瑤深深吸了口氣,那麽小的謝家齊,心思便這般沉重嗎?!看來即便是生長在這門閥世家之內,童年也一樣不得幸福,那究竟是生活在什麽樣的背景下,才能安穩建康的長大?她不知道,因為兩生兩世,她所經曆的都不能給她一個答案。
“那時候我一直想不明白,再後來有幾次去找他都找不見,直到有一次我出門同嬸娘去玄武湖,在路上看見了他,我嚇壞了!因為那時候的家齊哥哥狼狽的像是倒在路邊的一個乞丐,好像還傷的不輕,我想要下去救他,可嬸娘不讓,還說這便是族中內部爭鬥,還說幸好我是女孩子,若不然有一天也說不定會變成家齊哥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