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出行的人並不多,加之由南向北去往京城的火車太多了,故而這一趟列車的車廂裏空閑的座位很多。

姚出順並不需要找人換座位,就坐到了許正陽的對麵。

而他的到來,卻是讓原本坐在許正陽對麵的那位飾金戴銀濃妝豔抹的中年大媽,很無奈且厭惡的離開,在遠處找了個空座坐下。沒辦法,姚出順的模樣和穿著,實在是有些不堪。而且許正陽極度懷疑姚出順除了猥瑣好色之外,品味也極度超前,之前姚出順竟然用帶有某種意味的眼神,去時不時的瞟一眼那位並不風韻猶存反而人老珠黃塗抹的讓人有點兒恐懼的中年大媽。

也不知道姚出順是故意用這種法子逼走那位大媽,還是他確實品味與眾不同。

當然,對此許正陽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的,他隻是極其頭痛與這次去京城,竟然如此“有緣”的巧合下,和姚出順撞在了一起。

之所以頭痛,實在是因為和“古爺”坐在一起,太紮眼了。

此時的古爺正在對一隻燒雞大快朵頤,他雙手上沾滿了油膩,嘴唇兒和胡須上也已經是油光發亮,時不時還會端起小桌上的啤酒瓶子往嘴裏猛灌幾口,若不是長相實在是太殘忍,還真有那麽點兒梁山好漢的豪邁模樣。

“正陽,別鼓搗那破玩意兒了,沒勁!來來,喝酒,吃肉……”姚出順一邊兒啃著雞大腿,一邊兒對許正陽說道。

許正陽沒有理會姚出順的客氣,他正在專心致誌的研究剛買的這一款深藍色諾基亞3310手機的功能。

在火車站候車大廳裏候車的時候,許正陽左思右想,李冰河臨走時的眼神讓他很是自卑了一把,如今好歹也是位有錢人了,能不弄一款手機用用麽?所以他當即作出決定,跑到了火車站對麵的手機商城,花了三百多買了這塊手機。

即便是從未有用過手機的許正陽,也知道這款手機已經屬於被飛速發展的科技時代淘汰掉的東西。

可它便宜啊!而且聽人說諾基亞這玩意兒皮實,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組合起來照樣能用。

所以許正陽在店主略有些鄙夷的眼神中,買走了這塊兒嶄新的即將被市場淘汰掉的老式手機。

還別說,手機這種東西真的挺好玩兒。

土老冒許正陽把這款手機當成寶貝般的在手裏按來按去,不時的翻看下說明書,心裏美滋滋的。若不是家裏沒有安裝電話,他還真打算立刻往家裏去個電話,告訴爹娘他剛買了手機,以後有事兒就打這個號碼……

姚出順終於有些不耐煩許正陽的興致勃勃了,他從破舊的旅行包裏掏出一卷手指,胡亂的揩了幾把手,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一塊兒銀灰色摩托羅拉翻蓋手機,啪的一聲扔在了小桌上,鄙夷的說道:“就那麽一款破手機有什麽好鼓搗的,看看這,最新款的,帶攝像頭能拍照錄像的…...”

“嗯?”許正陽愣了一下,放下自己的手機,滿是疑惑的拿起了姚出順扔過來的手機,拿在手裏仔細的瞅了幾眼,按了幾下,發現是真貨,不是拿來騙人充臉麵的東西。於是看向姚出順的眼神越發的疑惑。

“沒見過吧?”

“嗯。”

“不會玩兒吧?”

“嗯。”

“土包子。”姚出順很沒道德的往地上啐了口痰,翻著眼牛氣哄哄的說道:“五千多塊錢呢。”

“哪兒偷來的?”許正陽一臉懷疑的開口問道。

“呸呸,這可是我買的,要不要我回去拿發票給你看啊?”姚出順不滿的瞪了一眼許正陽,抄起酒瓶子又是一通猛灌,然後拿起雞腿兒一邊兒啃著一邊兒不屑的說道:“不是我說你啊,像你這種鄉巴佬,有了錢都不知道怎麽花,不會享受生活啊,買個手機都買最便宜的,攢著那些錢能下崽還是咋地?”

許正陽被擠兌的有些尷尬,訕笑著搖了搖頭,放下姚出順的手機,拿起自己的手機繼續研究。

“哎我說,喝酒啊,我自己可吃不完喝不完的。”姚出順嘴裏嚼著雞肉,含糊不清的說道:“我可是買了兩人的份兒,那,這麽大熱天不吃完就壞了,趕緊吃……”

姚出順的嗓門兒很大,而且唾沫橫飛,盤腿坐在座位上張牙舞爪,加上他很震撼的長相、邋遢的穿著,在車廂裏實在是太醒目了。

許正陽撇著嘴苦著臉四處看了看車廂內,於是原本滿是鄙夷和厭惡的瞅著他們這邊兒的人紛紛扭過頭去。

“行了,您小點兒聲。”許正陽無奈的拿起了桌上姚出順早就給他打開了的一瓶啤酒,往嘴裏倒了幾口後,才說道:“我說古爺,您到底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啊?”

姚出順愣了一下,用手一抹嘴兒說道:“窮光蛋一個。”

這話說的頗有些氣勢,很理所當然,甚至還帶著點兒驕傲的意思。

“那您這……這不是浪費嘛,唉。”許正陽好心的勸慰道:“手機無非就是用來打個電話,三百塊錢和五千塊錢的東西,不都是打個電話麽?還有啊,您說您買這麽多吃的喝的……”

“打住打住,我問你……”姚出順很不耐煩的揮手製止了許正陽繼續說下去,而是反問道:“你掙錢是用來幹啥的?”

“呃……我明白您想說什麽,可咱不能浪費啊。”許正陽搖頭歎道。

“鄉巴佬!”姚出順鼻孔裏哼了一聲,歪著脖子說道:“懂得啥叫生活不?”

許正陽哭笑不得,於是乎舉起瓶子示意,喝下幾口啤酒,然後繼續研究他的手機去了。

姚出順毫不在意許正陽的態度,打了個飽嗝後,又開了瓶啤酒。大概是撐的一時間喝不下去吧,他放在桌子上,靠著椅背眯著眼往車窗外看去,一邊兒嘟噥道:“快到省城石市了,石市火車站的牛肉餡小籠包可是一絕啊,一會兒買兩屜……”

許正陽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姚出順,心想這老家夥那肚子看著不大,還真能容得下東西啊。

腦子裏一陣溫流湧動,許正陽舒適的打了個顫,右手心一麻,玉石本土錄陡然出現,將手機給擠得差點兒掉落,好在是許正陽眼疾手快,左手急速探下去將手機撈住,才避免了新手機被摔的悲劇發生。

“哎哎,正陽,這次可得讓我看看你這到底是什麽家傳寶啊!”姚出順酒喝多了,早已忘了在火車站時許正陽的避諱,他用那沒有擦幹淨的油手撓著亂哄哄像是茅草窩似的頭發,不滿的說道:“你說你這人真是的,既然是家傳寶,不想給人看,就別老是掏出來顯擺,這不是勾人魂兒嗎?還有,每次都搞得像是變魔術似的……喂,你到底怎麽弄的?也沒見你從哪兒掏出來,每次也不見你放到哪兒去啊。”

看著姚出順因為酒精的刺激而發紅的小三角眼裏透出的亢奮光芒,再聽他說的這些話,許正陽還真是沒一點兒脾氣,這老頭兒似乎對於寶貝一類的東西,有著極度的狂熱嗜好。

“那,給你看看吧,別弄壞了。”許正陽把本土錄遞過去,順口說道:“再幫我看看是哪個年代的。”

反正許正陽不會擔心姚出順會看到本土錄上的字跡或者是畫麵,因為他發現,本土錄一旦脫離自己的手,就會變的如同普通玉石一般。而且許正陽猜測,就算是在自己手裏拿著給人看,普通人也八成看不到上麵有什麽別的東西。

至於為什麽會這麽猜測,很簡單,神的東西,豈能讓凡俗之人看到?

不過許正陽暫時不會嚐試一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好,好,沒問題。”姚出順滿臉興奮小心翼翼的接在手裏,眼睛冒著光死死的盯住手中的玉石,就像是色狼看到了**美女一般,嘴裏敷衍著:“好東西啊,等我仔細看看,咦,還真是看不出來……”

姚出順似乎來了很大的興致,他把玉石放在桌上,然後拿出手紙使勁兒的連連擦了一番手,再重新拿起,認認真真的研究起這塊玉石。

哪兒還有半點兒沒個正行、頹廢度日吊兒郎當的模樣?

看著姚出順認真的模樣,許正陽也沒了心情研究手機,拿起瓶子慢慢的喝著酒,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本土錄這種玩意兒,估摸著以後會給自己帶來不少這種小麻煩,魔術師麽?

自從驅使王柱的鬼魂禍害了韓大山一家人,然後韓大山一家人去了土地廟燒香膜拜磕頭請罪之後,這些日子以來,經常會有村裏人,甚至是其他村子裏聽聞土地神顯靈的村民們來上供燒香。這讓許正陽真是有些煩不勝煩,因為每一次有人燒香磕頭請願,腦海裏都會感覺到,而且本土錄會隨時從手心裏蹦達出來。

雖然說每次承受供奉和膜拜的那種感覺,確實很爽,爽的讓他不知道怎麽去形容,可畢竟麻煩啊,而且本土錄每次很突然的從手心裏竄出來,很讓人擔心的。倒不是擔心它竄出來摔到地上摔壞,畢竟那玩意兒隻要自己沒有脫手的想法,它就會像是自己的手指頭一樣長在手心裏。許正陽擔心的是這每一次如同憑空出現般的情況,太惹人注目了啊。

且不說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吧。

單說說讓他煩不勝煩的那些燒香磕頭膜拜請願的人,真是讓許正陽無奈到了極點,當個土地神不容易啊,大事小情雞毛蒜皮的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人們似乎從來不會去考慮自己索要請求的願望合理與否,土地神是否為難是否會答應甚至是否有可能為此而大動肝火所以得不償失……

事到如今,還沒有一件讓許正陽這個不務正業的土地神感到有必要出手相助的願望。

誠然,他現在除了能驅使鬼魂,有一雙透視眼之外,似乎沒別的能幫人遂願的本領。

現舉例如下:

1,王家婆娘磕頭求拜,希望土地神能保佑他家男人和兒子,在外麵打工每個人都能掙到雙份的工資。嗯,這無可厚非,但是你盼著土地神保佑人家那邊兒的老板糊塗了多給你們錢,這就有點兒過了吧?

2,趙老光的老婆香芹讓土地神保佑她兒子趙林能娶到個漂亮、溫柔、賢惠、能幹、孝順、老實……的媳婦兒。土地神真有這麽大能耐,我肯定得先給自己找這麽個完美的媳婦兒啊!

3,路村的一個老太太領著兒媳婦孫媳婦,一家三口供上了幾個洗的幹幹淨淨的蘋果,燒香膜拜一番後,竟是希望土地神能幫他們家的孫媳婦兒早早的懷孕,而且是要懷上龍鳳雙胞胎……送子觀音聽了都會上火啊!

4,還有村裏那幾個據說在滏河市混黑社會的人,四十來歲三十來歲二十多歲的,在某天晚上開著兩輛小轎車,齊刷刷到達土地廟外,放煙花,上供,上香,膜拜。竟然是要土地神保佑他們幹壞事兒的時候和缺德之後能夠萬事大吉。媽的,這是關老爺應該管的事兒吧?

……

諸如此類,林林總總,反正是人心不足,私念甚重,搞得許正陽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心想如今這人都怎麽了?壞人求神保佑他們幹壞事兒,不孝順的媳婦兒求神保佑公公婆婆早點兒掛掉,有點兒錢的男人保佑趕緊找幾個情婦……

這都他娘的哪兒跟哪兒啊?

唉,人啊……

許正陽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