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姑娘家那雙淡漠無神的大眼睛,往許正陽這邊兒看來,然後……竟然就停在了許正陽的身上,微微的歪了下玉頸,好似有些詫異的看著許正陽,忽然間秀眉一挑,淡漠至極的雙眼中一絲神光閃過,蔥藕般的玉臂抬起,衝許正陽招了招手,好像是要招呼他過去。

“不是瞎子!”姚出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許正陽,“你真認識她啊?”

真認識?許正陽也是一頭霧水,可那姑娘確實在衝自己招了招手,雖然已經放下,可雙眼還是在注視著自己……就在許正陽疑惑的時候,那姑娘家竟然又舉步往這邊兒輕輕柔柔的走了過來。

許正陽有些愣愣的扭頭四顧了一下,確定那姑娘不是在看別人,就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於是許正陽再次轉過頭來,竟然身不由己的邁步迎了上去。

姑娘家已經邁步走到了台階前,用手背輕輕的抹去額頭上的細汗,衝走到麵前的許正陽微微翹了翹唇角,星眸一彎,竟是露出了冰山融化般的笑容。

這一笑,更使得姑娘家的臉龐若萬花齊綻之芳華,勝千嬌百媚之動人。

“你,你是……”看著姑娘仙子般的芳顏,直入人心的笑容,許正陽這一刻腦海中突然就認為,這姑娘就是位天上的仙子。神仙嘛,和自己是同行,互相感應到了對方,才會和自己打招呼的,於是許正陽脫口而出:“你是,哪個山頭的?”

姑娘家眨了眨眼睛,星眸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惑。

“啊?沒,沒什麽……”許正陽回過神兒來,急忙訕笑道:“那個,你是,哎呀我怎麽一時想不起來……”

“許正陽?”

聲音猶若天籟,讓許正陽又一愣神兒,不由自主的點頭道:“啊,是。”

姑娘家眼瞼一垂,似有些傷感,繼而抬起眼瞼,明亮的雙眸在彎彎長長的睫毛後盯著許正陽,朱唇微啟,輕柔無比的緩緩說道:“你說過,要去縣一中上高中的,你沒有去呢。”

“啊!你是……”

許正陽驚訝的張大了嘴吧,這一刻,他終於想起了對方是誰。

隻是,這變化也太大了吧,才幾年時間?哦,已經五年時間了啊……自己初中畢業的時候十六歲,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而她,二十歲了吧?雖然說女大十八變,可是這變化,變化的也太大了……

腦海中,記憶中的光陰倒轉:

初中時期,三年同桌;

初一後半年因為班裏正常調座位,一向少言寡語到讓人誤以為是啞巴的她,竟然找到了班主任,要求調回座位,繼續和許正陽同桌,理由簡單到讓班主任都有些上火:“我不習慣和別人同桌呢。”

班主任自然沒有答應,覺得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可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校長找到了班主任說了些話,調回了倆人的座位。於是許正陽初中三年裏,僅僅隻有一節課不是和她同桌;而她,就因為換了座位調了桌,所以初中三年裏唯一的一次,竟然翹課了……

她的名字,叫李冰潔。

人如其名,性淡如冰,身無瑕疵。

隻不過初中時期的李冰潔,全不似如今這般美若仙子,但是那冰冷淡漠的性情,似乎一點都未變。

這是一個性情冰冷淡漠到讓人抓狂的人。

初中三年時期裏,她就像是個啞巴一般,基本沒有和同學說過話,沒有和老師說過話,就算是上課老師提問問題,她都從來不會回答,也不會站起來,就像是懶得理會老師似的。

不過她的學習確實很好,每次考試的成績都是名列前茅。

初中三年,和許正陽同桌三年,說過的話可以用一個巴掌數的過來。嗯,如果不包括用小紙條交流的話。

初三快畢業的時候,她問許正陽:“你會去哪裏上高中呢?我和你做同桌。”

許正陽當時差點兒暈過去,這座萬古不開的冰山雪蓮,竟然露出了那麽一絲花蕊。許正陽激動之餘,又有些傷感失望,因為他知道,初中畢業後,自己就會放棄學業,回家務農了。可看著李冰潔清秀淡漠的容顏,星眸中千萬年難得一見的神色,許正陽終於還是違心的善意的欺騙道:“我會去縣一中。”

李冰潔沒有再說什麽,許正陽卻不知道,她已經將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畢業前夕的班級聯歡會上,李冰潔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坐在許正陽的旁邊,仿若熱鬧的班級當中,沒有任何人。

而那天,鄉中學本村學生,也就是全校有名的校霸朱武春,牛氣衝天的在學生中耀武揚威,打賭在畢業聯歡會上和最是拒人千裏之外冰冷孤傲的李冰潔,共同唱一首歌曲。當然,他的邀請被李冰潔無視了,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朱武春說話,或者,在她的眼裏壓根兒就沒有朱武春這樣一個人。

丟了顏麵的朱武春惱羞成怒,當著全班同學和老師的麵,罵道:“傻比賤貨,給臉不要臉。”

李冰潔依然一臉平靜,淡漠到讓人抓狂。

朱武春一腔怒火撞在了冰山上,悻悻而去,口裏連串嘀咕的罵著。

許正陽在旁邊看著直想笑,明明知道李冰潔是什麽樣的人,還來邀請,這不是找不自在麽?

未曾想到,在聯歡會結束的時候,同學們共同歡歌時,李冰潔輕輕柔柔若天籟般的聲音在許正陽的耳旁響起:“我很討厭朱武春呢。”

簡簡單單,輕輕柔柔,不帶一絲塵世間人情冷暖之語氣的一句話。

卻如同導火索一般,讓許正陽心頭猛然升起一股男兒當為紅顏怒發衝冠的豪情。若說少年時未曾有過春心的懵動,若說少年時不曾動過一絲春心,沒有過初戀或暗戀愛慕的感覺,那絕對是不可能的。而許正陽心中的那個人,就是這個三年的同桌,雖然三年裏隻說過可憐的幾句話,寫過一些簡短到不是句子而是詞語的紙條,可那種感覺,那種純潔到無暇的,稍稍有些逾越了友誼的情感,是真真實實存在於許正陽內心裏的。

隻是麵對冰山,無數春心暖風,皆會被凍結於心。

此時雪蓮微吐花蕊,怎不讓許正陽熱血沸騰?

從這一天起,也許以後一輩子都難以再相逢,因為沒有人知道李冰潔是哪裏人,想來,她也從不會去在意其他人,是哪裏人。

聯歡會結束,同學們都不肯離去,聚在班裏敘情述憶,許正陽則衝李冰潔點了點頭,起身微笑著走到朱武春的麵前,低聲在耳畔說道:“朱武春,你有種和我到操場上聊聊麽?”

很明顯的挑釁,朱武春粗眉一挑,咧嘴冷笑,他在鄉中學,懼過何人?

難得在畢業的最後一日,竟然有人敢挑釁自己,朱武春略有興奮,點頭,然後挺胸抬頭,招手示意幾個同黨往門外走去。

待他們出去之後,許正陽拍了拍陳朝江的肩膀,然後衝其他幾個同村好友,側頭眨眼示意出去一趟。

陳朝江似乎從來都不喜歡問什麽,既然他看出來有些不對勁,那就不會去問別的。

“正陽,要動手了麽?”劉賓一邊和哥們兒往外走著,一邊笑嗬嗬的問道。

許正陽點了點頭,笑著問幾個哥們兒:“怕麽?”

“扯淡,都要畢業了,還怕他個球啊!”曹剛川的大嗓門兒格外凸顯。

事實如此,年少的他們,終究是年少,心頭有畏懼,有擔憂。三年來在花鄉村花鄉中學,他們刻意的收斂脾性,忍氣吞聲,不為別的,隻因為這裏是人家朱武春的村子,人家隨時都可以召喚來家裏的叔叔哥哥們以及本村的一些校外混混來幫忙。

而現在,似乎沒有必要再忌諱了,打完了就走人,以後也不用來這裏了啊。

從班級,走到操場北端,有一段百十米的距離。

朱武春已經召喚了其他班級的幾個人,一共有十三四個人吧,全都拎著棍棒皮帶,好整以暇,略帶嘲諷和鄙夷的看著遠遠走來的許正陽一夥人。

在距離還有十幾米的時候,如閑散邁步前行的許正陽,突然加速,奔跑的同時抽出了腰間的軍扣皮帶,雙目中怒火噴漲,戾氣衝天。而跟在他身後的曹剛川、張浩、周強,則是從操場邊的牆根兒草叢中,撿起了磚頭石塊,疾步跟上。陳朝江和劉賓,更是在從班裏出來的時候,就拎了後門角落堆放的兩根板凳腿。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七個人,麵對比己方多出一倍的敵人,毫無懼意,氣勢如虹……

朱武春一群狐朋狗友,平日裏驕橫跋扈臭味相投湊在一起的人,怎能經得住許正陽他們如龍似虎的氣勢,和積攢了三年的怒氣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的那股子凶悍。

十三四個人頃刻間土崩瓦解,狼狽逃竄。

許正陽隻是緊緊的盯住了朱武春一人,將對方逼在了操場最邊緣的角落裏,用皮帶狠狠的抽打著,用腳狠狠的踹著……

校長、主任、老師們,無奈且吃驚的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學校裏許多的學生,圍在了操場的邊緣,竟然有許多人叫起了好。

是啊,誰沒有受過朱武春的欺辱?

同班的一些稍有膽量的男生們,也終於被激發了男兒天生的勇氣和暴戾,衝了上去,拳打腳踢,嘶吼著怒罵著,發泄著三年來積攢下的以往從來不敢到如今似乎早已忘記或者說麻木的恨意。

許正陽累了,從圍毆的人群中走出,麵色平靜,將腰帶束回腰間。

“你流血了呢。”

人群中,永遠散發著冰冷淡漠氣質,讓人遠遠的就能第一眼注意到她的李冰潔,輕輕柔柔的上前,掏出潔白如雪的手帕,抬手輕輕的在許正陽眼角破了皮泛了青流了血的傷處,一抹而過,然後將手帕塞進了許正陽手中。李冰潔收回了手,柔柔的翹起了嘴角,衝許正陽露出了亙古不變的冰山上萬載不遇的一顆融化的水滴般笑顏。

霎那間的芳華,竟如同永不消失的璀璨星辰,深刻的鑲入了年少的許正陽內心深處,永遠難以抹去。

幾個人騎著自行車,駛出校門。

許正陽心痛,心酸,戀戀不舍,他知道,以後可能再無機會相見相逢在一起。三年的光陰,如穿梭般流逝,讓人想要抓住的時候,已經從指縫間溜走。回眸,看到了那個站在一輛當時的許正陽還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銀灰色轎車旁邊的女孩子,那個永遠如同不化的冰山般淡漠清冷的女孩子。

她,也在看著許正陽離去。

許正陽留給對方一個苦澀的笑容,扭過頭去,再不敢回頭,騎著自行車狂奔而去。

忽覺得眼角濕潤,卻是不知不覺中,竟然流出了淚水,鹹鹹的,酸酸的。

他知道,以後的自己,再沒有機會,背上書包,跨進校園的大門,去經曆學生的生活。少年光陰逝去,空留冰山容顏與內心深處,再不想去掀開內心的薄膜,去觸摸,去看它一眼。

三年的初中時期,班裏沒有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病——自閉症。

可以肯定,就連當事人許正陽和李冰潔都沒有意識到的是:

李冰潔完全自閉的內心世界,開啟了一絲的縫隙;

而內心世界完全正常的許正陽,卻在畢業離開校園的那一刻,強行的閉上了一處不願意打開的禁地,純真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