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輪回守望
雲隱心滿意足地笑望我,不顧唇角血流如注,掙紮著輕道,“我等了你太久,也找了你太久,我真的好累,不管我做什麽,都無法留住你……”
纖白的玉指,顫抖著握住我右腕的金銀鈴鐺,他望著自己左腕毫無二致的雙鈴,黑眸浸透百般無奈,“即使有鈴鐺的牽絆,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看來,緣分真的不能勉強,以後你就可以永遠擺脫我,我再也不會拖累你了……”
眼見他正欲解下我腕間鈴鐺,我即刻緊攥住他的手,痛心搖首不絕,“不,不要解開,雲隱從來沒拖累過我,我要永遠記住雲隱。”
恍若食了蜜糖般,他眼底溢出濃濃的欣喜,轉而探手入懷,取出一隻精巧的銀色錦盒,打開盒蓋,立時便有悠揚的旋律飄溢而出,動人心弦。
這首曲子,正是方才用來破陣的梭羅禪寂!
他將銀盒遞予我,唇角一抹笑,清涼剔透,如同夏夜迷人的月光,“千韻盒我一直帶在身邊,每次聽到裏麵的曲子,我都會想起你……現在我用不到了,把它送給你,你說你很喜歡這首曲子,以後想聽的時候隨時可以聽……”
我顫手接過千韻盒,合蓋輕捧在懷中,任由清淚縱橫滿麵,無語凝噎,“我一定會好好珍藏,聽到裏麵的曲子,我也會想起雲隱。”
他莞爾一笑,抬眼仰望澄淨的碧落,蝶翼似的睫毛熠熠輕顫,麵上浸染一色的恍惚,“有的人,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隻能以悲劇收場……從前我不相信這樣的話,事到如今,我終於體會到了那般刻骨的悲涼……我們的相遇,是一場錯誤的開始,但是,如果沒有這場錯誤,我便不會擁有那麽美好的回憶……遇到你的那一刻,你已經背負了太多的牽絆,我們注定,不會有結果……但是,我卻感謝老天,給了我遇見你的機會,讓我可以,擁有那麽美好的夢……”
我如珠如寶地捧著他水嫩的臉龐,隻覺心如萬仞淩遲,痛不堪忍。
巍峨城牆之外,一白一碧兩道淺影靜謐相依,寒風習習,帶起滿天飛葉繾綣,連這萬頃碧空,千裏沃野,都因之染上了死亡的陰霾。
風息,在這一刻驟然變冷,卷起滿地煙塵滿地殤。
明亮如鏡的天際,緩緩飄下如羽的白雪,輕盈得恍若蜻蜓的翅膀,攜著一抹冰涼,一抹溫柔,靜悄悄地落在萬眾身上,逐漸彌漫了整個天地。
眾人不免微微驚異,這本是暮秋十一月,竟破天荒地提前下起了雪。
這場早來的飄雪,悄無聲息地堆積成思念,仿佛在為這純潔的少年送別。
雲隱攤手接住輕盈的雪絮,任由第一片雪溶化在掌心,唇齒間泛上一抹天使般純潔的笑意,四顆乖巧的虎牙若隱若現,“好漂亮的雪,沒想到死前還能看到雪,還記得嗎,我們在洛陽城相遇的時候,也是下著雪……”
我連連點頭,淚眼婆娑,“我記得,雪中的雲隱是最美的……”
靦腆的芙蓉紅霞,在他蒼白的雙頰暈染開來,他笑凝手心亙古的雪絮,瑩潔無瑕的一點,將那纖纖玉手,映得越發瑩潤剔透,宛如梨花花瓣。
恍若穿越這朦朧飛雪,兩人的相遇,應是所謂的命運吧……
那時的我們,有著同一雙眼,一雙看不清前路的眼,如同迷路的孩童……
穿越遙遠時空相逢的兩片輕舟,在這茫茫塵世流離,生死相隨……
雪中相逢,雪中分別,這便是兩人注定的命運麽?
雲隱輕撫著我珠淚盈盈的臉龐,琉璃明眸閃爍著疏離的光,唇瓣淺笑依約,“和你在唐門的半年,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好想永遠追隨你……如果有來生,我還希望能伴在你身邊,那時候,你還會與我在一起麽?”
我黯然垂眸,心痛得無法呼吸,“對不起,來生恐怕不能陪你了,我和另一人約定了要在一起,一個我很在乎卻不在了的人。”
他眸底一黯,即又暖融融地化笑而開,兩頰酒窩清淺,雪中瞧來,美不勝收,“沒關係,下一世不行,那就下下世吧,好麽?”
我愕然一怔,登時無言以對。
“那我們說好了,下下個輪回,我還會等你,等你來帶我走,如果你不來,我就會一直等下去……縱然是百世輪回,千秋萬載,我都會在那裏等你……你一定要記得,有個男孩,會守望著你的到來,如果你一直不出現,他會很寂寞的……”
那期待的目華,卻越讓我痛徹心扉,我輕捧住他撫在我臉上的玉手,柔聲抽泣道,“我一定會記得,一定會來帶你走,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他欣然笑了開來,那一瞬,美如般若,不可方物。
有個男子曾和我約定,每一世都會在奈何橋等我……
如今,又有個少年與我約定,會在輪回之後,守望我的到來……
這兩份銘心刻骨的情意,教人如何承受?
一個為我而死,一個被我所殺,我真的是不祥的人麽?
飄雪彌漫之中,那弱不禁風的纖軀,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著,嫣紅的血,自唇角汨汨流湧,染紅了他水碧的錦服,染紅了我雪白的綾紗。
我不知所措地緊抱著少年,悲痛的冰藍淚水,接連墜落在他臉上,化開一朵朵唯美的花暈。
世事難料,沒想到即使學了醫術,還是救不了想救的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人,在眼前漸漸死去,為何,世間總是如此無奈……
雲隱倏然攫住我的手,急切地凝注著我,猶若在竭力渴求著什麽,“蟬衣,你將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但是還有個人等著你來拯救……”
我捧著懷中蒼白的麵孔,不受控製地啜泣著,茫然不明所以。
“是城主……”
我瞬時恍然,恍惚低喃,“逸兒……”
“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從你在一年多前的浩劫中死去,他便開始憎恨這個世界,憎恨這個奪走你生命的世界,所以,傷害你的世界,讓你痛苦的一切,他想親手毀掉,他不容許再有任何可能傷害你的存在……”
我頓時驚愣不能自已,寒逸之所以做這一切,竟都是因為我?!
“請你一定要阻止他……”
恍然回神間,我反握住他的手,忙不迭含淚點頭,“你放心,我會阻止他的。”
他掙紮著探手撫上我的唇,語聲漸弱,幾乎低不可聞,“能死在你懷中,是我最幸福的事,最後我有個請求,請你一定要答應……”
“我答應,我什麽都答應你!”
“我想……最後看著你的笑離開……”
我怔住,任由細碎的飛雪源源而下,逐漸傾落了滿身。
他輕手拂開我頰邊銀色的發絲,明眸裏道盡至死不渝的癡戀,笑容淒美無比,正如這千載無瑕的白雪,“能看到你穿嫁衣的樣子,我已無憾,你跳下城牆時的微笑,是我見過最美的時候,我還想,看到那樣的微笑……”
凝眸那純美絕倫的笑顏,我心中不住悲痛,卻仍是勉強收斂了心神,迅疾抹去麵上淚痕,極盡溫暖地綻開一縷笑,正如那春夜晚風一般。
這抹笑,映入懷中的少年眼中,化開了幾許漣漪,化開了滿麵欣笑。
他抬眸瞻顧飄絮彌漫的天際,無力地伸出瑩白的玉手,任由片片雪花在掌心綻放,眼底浸透著一縷淒涼,“蟬衣,謝謝你,再見了……”
纖柔的手臂,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靜悄悄地,垂落下來……
那一雙美動天下的眼眸,亦在彌天飄雪之中,無聲無息地闔上……
純淨的少年已再無一絲氣息,然而,那鮮血浸染的柔美唇瓣,有一縷滿足安逸的微笑,靜靜擱淺,純淨如雪,溫暖如光,一如初見之際。
我埋首緊抱著少年冰冷的屍體,淚水又如冰河肆虐,心痛又綿綿而上。
少年左手皓腕之上,那對金銀鈴鐺倏然鬆了開來,滑落在地。
舉世之間,再也沒有了那純白如雪的少年。
他,僅僅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如此短暫的一生,世間許多美好之物,都來不及感受,為何老天這麽殘忍,要奪走這麽年輕的生命?
雲隱,其實他要的很簡單,隻是我牽絆太多,無力給予。
百世輪回的等待,會寂寞麽……
天地寂靜無聲,萬眾相對靜默,如同千古佇立的石雕。
瑞雪紛飛,見證此刻的生離死別,淹沒了緘默萬眾,覆蓋了繁華世間。
屍兵之亂
便在無邊寂靜之時,忽聞轟隆一聲巨響,經天緯地的城門驀然打開,卻見裏麵逐漸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影,正穿過茫茫飛雪,排山倒海而來!
然而來勢洶洶的卻非常人,無一例外地膚色青碧,紅眼獠牙,麵目猙獰,觀其裝束,竟是唐軍苗人俱有,直有數千之眾,駭人望之心驚!
這一幕映入眼底,眾人俱是一驚,目瞪口呆地怔住。
屍蠱煉魂!沒想到屍兵竟有如此之多?!
眾人無不驚恐,不易斂了驚色,三方首領一令之下,枕戈待旦的各隊人便一齊蜂擁迎上,雙方在城門外一觸交戰,周圍轉瞬陷入兵亂中。
我仍沉浸於雲隱死亡的悲痛之中,一動不動地凝坐地上,舒、冷與流螢紛紛護上前來,抵擋瘋狂嗜殺的毒屍,白修亦在遠處護著朱、尹二人。
萬千毒屍傾巢而出,竟似被妖魔附身般,狂亂嗜殺不休,帶起一片片血雨。
那三方人手亦非等閑之輩,均可以寡敵眾,眾巫師大顯巫術,輕而易舉便能製住毒屍,正邪兩派弟子亦是勇猛無畏,遊刃有餘。
然而毒屍終非凡人,無知無感,縱使亂刀加身,遍體綠血流湧,其殺戮之氣卻是不減反盛,惟有屠其頭顱,方能徹底製止其行動。
而在毒屍出盡之際,又有千萬苗軍洶湧而出,城外久候的唐軍終於得以釋放,一鼓作氣勢如虎,海潮般迎上苗軍,其勢煌煌,雷震四方。
腥風血雨之中,滿天無瑕的白雪,亦被染上了紅綠不一的鮮血陰霾。
舒亦楓揮退一排屍兵,掠回我身邊,一把攫住我的手腕,斂眉正色,“現在不是裝死的時候,你趕快給我振作起來!”
我仍癱坐在地,失魂落魄地抱著雲隱的屍體,對周圍的兵荒馬亂視若無睹。
便在此時此刻,天際乍起一道驚雷,緊隨一聲龍吟直上雲霄,猶如狂濤怒潮,所到之處,大地震動,狂風四起,碎葉紛紛而下。
隨龍吟而出的,一道青影攜著電閃雷鳴,穿雲破宵,直上青冥!
雄偉城門之外,自青影出現的一刻,驟然死寂!
轉眼之際,天際驟然風雲色變,一團團大雲自四麵八方迅猛聚攏,化作一個巨大的漩渦,其間青電閃耀,天火若隱若現,雷鳴陣陣。
眾目惶惶間,又聞龍吟千重落下,所到處天地變色,異象頻生,方圓數裏霎時間雲消風停,生靈顫抖俯伏,萬物在此威能聲吼下收聲斂息。
眾人登時戰栗不已,抬目瞻眺下,隻見那巨大漩渦之下,一隻通體碧綠、長達百丈的青龍盤旋在高空,須角賁張,鱗甲炸立,周身青煙繚繞,一雙青色巨眼凶光四射,盯著腳下交戰的人潮,仿似隨時要擇人而撲。
而在那龍角之上,一名青衣少年長身佇立,傲視天下蒼生,青衣飛舞,短發飛揚,周身仿似籠罩著一股冰冷極寒之氣,令人望而生寒。
眾人惶惶不能自已,作為世間凡人,均是首次目睹上古神獸。
被此氣勢一震,我立時斂容收神,信手抹去滿臉淚痕,自地上款款站起,對身側三人不動聲色道,“幫我保護好雲隱,我去去就來。”
不待三人回神,我已搖動魂鈴,緊隨一道火影破空疾至,隨即身形一展,倏然躍於朱雀背上,飛天而去,於高空中與青龍遙相對峙。
此時朱雀力量已釋放,雙翼招展達七八十丈,有若紅雲蔽天,五彩霞光環繞。
腳下萬眾對戰之餘,不免驚異地駭觀天際,心下都暗自納罕。
青衣少年透過飛雪遙望著我,任由風吹發亂,對腳下兵亂視而不見,麵有寒霜,眼波亦越發銳利,“師父,你終於來了,徒兒已恭候多時。”
此聲遙遙傳來,我隻覺一股浩瀚磅礴的氣勢迎麵逼來,甚若泰嶽之傾,黃河之泄,幾難抗拒,不知不覺間,竟將進攻之意盡數壓了回來。
我靜立朱雀背上,望著那清絕俊美的容顏,心下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自處。
沒想到他的功力竟已深厚至此,一身修為窮天地之威,又有兩顆神珠在手,實非人力所能抗,若非我力量解封,確無希望取勝。
暗自定了定神,我怡然不懼地抬眸正視,“逸兒,你為什麽要解封青龍?”
他迎著獵獵狂風,麵不改色,清爽的短發狂舞,唇角緊抿的弧度清冷傲然,“我想見師父,我想知道,師父為什麽要棄我而去?”
我心下微微一痛,黯然垂下雙目,“對不起,師父不能和你在一起,師父最後勸你一次,收手吧,師父不想傷害你,更不能讓你傷害別人。”
“既然師父不肯聽話跟我回去,那麽我隻有先打倒師父,再帶師父走了。”
他語中透出殺伐之意,青龍應聲而動,陡然一聲長嘯,在青光環繞中如電卷來,所過處雲生霧起,威勢逼人,幾可讓人不戰自潰。
我當下駭然一驚,即刻於前方十丈外張開數道藍光屏障,熟料那翻江倒海、海嘯山崩般的龍吟竟摧枯拉朽,穿透層層結界,呼嘯疾至!
我已能感應天地靈力,對萬物靈氣均極為敏銳,當即毫無保留,全力施展之下,速度之快疾當真驚世駭俗,心念甫動之際,朱雀即已金蟬脫殼,直縱而上,與此同時,一道藍光鍾罩憑空幻出,攜著隱隱藍炎,向青龍當頭籠下!
隻聞哐當一聲巨響,宛如隆隆鍾鳴,登時傳遍千裏沃野。
青龍被罩了個正著,掀起風浪雷電無數,猛烈衝擊著鍾罩,忽聞當的一聲轟響,龍尾狠狠一擊,竟將光罩生生破開一個洞,隨即從頂洞脫身飛出。
青龍揮爪擺尾,帶起異象萬千,伴著雲滾虹閃,迎上電掣而至的朱雀!
朱雀與青龍戰於九天,這一瞬間,天雷雪飄,光影繚亂!
青龍朱雀畢竟為上古神獸,兩相交戰間,動則風起雲湧,威震百裏。
舒、冷與流螢領著各方人手,在屍兵中逐鹿殺敵,各顯神通,因其超凡功力,已斬殺了過半屍兵,然目光卻時而瞥向天際,憂色流轉。
白修以結界護住朱瀟與雲隱的屍體,亦躋身屍兵中,施以援手。
趙淩寒與一幹將領則引領數萬唐軍,迎戰苗軍,一番苦戰下,以人數精銳之雙重優勢,逐漸占了上風,以致士兵越戰越勇,悍然無匹。
雪飄人間
雲卷雪漫之中,地上狼煙四起,兵戈交鳴,天上電光火石,龍吟雀嘯。
青龍不論是巨尾劈甩,抑或是揮爪進擊,均是力勝萬鈞,足可穿金裂石,我亦弗敢硬擋,隻以疾電之速,輾轉於其周身,尋隙襲擊。
青龍所過之處,雲間霧裏都時有青雷頻頻閃滾,雖有五彩霞光護體,然而稍一疏忽,即被一道雷光擊中,立時被洞穿左臂,鮮血噴湧。
我不顧臂上傷痛,以念驅動遍身神力,周身登時燃起紅藍交織的熊熊烈焰,便連一直無往而不利的青雷,亦在此烈焰之中,化為灰燼。
青龍仰首長嘯,聲震九宵,倏然巨口噴張,一團瘴氣迎麵撲來!
眾人見狀大駭,我乘著朱雀當麵迎上,周身雙色烈焰絢爛燃燒,那團瘴氣迎麵包裹了全身,甫一沾上至陰至柔的烈焰,便如火投入潭,滋滋地燒個不休,隨即雙色烈焰不可抑製地衝出,俄瞬間竟將瘴氣燃得一幹二淨!
卻見一道虹芒倏然躍出,赤霄寶劍出鞘,長劍一揮,頓時化出萬千火紅劍影,排成五芒星之陣,宛如驟雨沙暴般,排山倒海直射而來!
朱雀猛撲雙翼,霎時激射出無數紅色翎羽,迎上那洶湧疾至的劍陣!
千萬道劍光浪如層層巨浪,肆虐洶湧,將我吞沒其間。
上有神獸,下有萬兵,交戰之間,天地變色。
城中百姓早在青龍現身時便已駭住,紛紛閉門不出,此刻沱江兩岸,青石街上,杳無人影聲跡,隻那吊腳竹樓依舊,訴說著千萬年的寂寞。
這一場戰鬥的驚心動魄,異常持久,半日下來,依然勝負未分。
苗軍雖亦有強將,終是抵擋不住天朝軍師,節節敗退之下,終是潰不成軍。
一陣轟然人聲中,唐軍一舉破城,**,迅速占領了鳳凰城各處,餘下苗兵亦紛紛繳械投降,這場戰爭終得偃旗息鼓,平息下來。
那些殘餘的屍兵,抵不過三方勢力的圍攻,悉數被抓獲,一火焚滅!
鳳凰城被破,天朝大獲全勝!
這場將近一年的天朝苗人之戰,亦隨之落下帷幕。
唐軍隨眾將領紛紛進駐城中,城外沃野上,徒留三方人手原地待命。
剩餘數千眾人,終於得以懈下氣來,不約而同地望向天際激戰,一幹相關人等亦是凝目觀望,各異的麵孔之上,卻是同樣難以置信的駭色。
這上古神獸之戰,驚天地泣鬼神,已無他人插手的餘地。
青龍身軀水火不侵,饒是奇珍法寶也無法傷到,然那紅藍雙色焰,卻凝聚了雙重神力,每一舉火燎天的攻擊下,便會燒掉一片龍鱗。
此時青龍頭頂數根龍角歪斜,又缺了不少龍鱗,已是被燒得遍體鱗傷。
朱雀亦好不了多少,遍體盡是深刻傷痕,血流無盡,卻毫無退卻之意。
而立於青龍朱雀之上的兩人,亦是遍體鱗傷,一身狼狽。
飛雪飄零如舊,夾帶著若有若無的紅羽,紛飛而下。
已複風平浪靜的沃野,在此刻凝滯若死,惟有狂風呼嘯卷舞。
眾人屏息凝神,定定地望著空中對峙的雙影,均不免手心微汗,濃烈的不安之感,宛如千斤磐石般,壓抑在諸人心頭之上,揮之不去。
我疲憊地望著對麵的少年,急促喘息不定,環繞軀體的雙色焰更甚先前,舉在身前的右手掌心上,一團小焰淩空一寸懸浮,正不停旋轉。
這一戰之中,我幾乎耗盡力量,亦不知還能支撐多久,隻望能一舉擊敗。
寒逸此刻雖與我相差無幾,然他秉性冷漠清傲,卻並未如我這般頹色畢露,隻是巋然佇立龍角之上,仿佛方才一戰對他毫無影響,實則不然。
但見他驀然揮劍,瞬間幻出萬千紅刃,如排空巨浪般洶湧疾來!
這一擊毫無先兆,我大駭之際,使盡全力才堪堪避過,同時右手擲出烈焰,隻見烈焰越變越大,轉眼化作了雲團般大,向青龍猛撲而去!
偌大的紅藍烈焰,遮天蔽雲,瞬間淹沒了龐大的龍影!
趁此機會,我背上陡然綻開一雙七彩蝶翼,自朱雀背上一飛而起,懸於九天之上,左手握住剔透的後羿射日神弓,於高空引弓搭弦,暗自催動體內所有的神力,將渾身如海如濤的磅礴真元,悉數引匯至右手之中!
在眾人瞠目結舌中,一道七彩箭形驟現於右掌中,越來越亮,轉瞬間已看不清空中身影,惟有一道耀目欲盲的強光,竟比夏日驕陽更為璀璨!
便在烈焰將散之際,那道光箭瞬如疾電射出,呼嘯著直沒入那團烈焰中!
隨即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恍若數口洪鍾同時奏響,雖有蒼勁清越之意,然而其浩蕩淒厲已極,直震得飄雪暴灑四射,地動山搖!
而在烈焰消盡後,龐大的龍影陡然爆裂,如一團白霧在高空炸開,瞬間化作千絲萬縷耀眼的白光,迅猛擴散開來,轉眄間彌散了整個天地!
電光火石之間,兩道驚駭欲絕的呼喊,自地上傳入九霄——
“飛!!”
“飄飛!!”
整個世間轉瞬被白光淹沒,眼前惟有無窮無盡的光海,什麽都瞧不真切……
青龍萬載的恢弘神力,亦在它消亡之際,全數爆散開來,摧毀周圍的一切。
而在這散播的神力之下,首當其衝的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隻覺渾身如被淩遲,痛不堪忍,渾噩朦朧的識海中,逐現一點青芒,那線靈智之光初起,閃爍明滅,一息間延展方寸,正如初醒於混沌中時。
我不顧一切地抓住那點青芒,緊緊地擁在懷中,因不勝白芒之盛而緊閉雙眼,以所剩無幾的力量護住周圍,為他抵擋青龍神力的傷害。
一片朦朧中,我隻覺渾身飄飄然,恰似湖麵的落花,無力地隨波逐流,隻那四麵的氣浪暴烈洶湧,撞擊得五髒六腑顛來倒去,經脈恍若要錯位一般。
虛渺空白的世界裏,隱有一道微弱清渺的少年之音,幽幽響起——
“師父……我還以為……你不要徒兒了……”
我毫不鬆懈地擁著那抹身影,淺淺漾開溫暖的笑意,一如微風過境,“怎麽會呢,師父現在不是來到你身邊了麽,師父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在師父心裏,你永遠都是我最疼愛的徒兒,從未改變過……”
那縷聲音帶上了幾許顫抖,恍若有無法抑製的欣喜,“真的嗎?”
“嗯……”
“師父……真好……”
“逸兒,不管這個世界如何,有多悲傷,有多難過,但是,師父很愛這個世界,請逸兒不要毀了它,因為比悲傷和難過更多的,是開心和快樂……”
“開心……快樂……師父真的那樣想麽……”
“嗯,師父希望,逸兒也能愛上這個世界,體味世間的種種快樂……”
我強抑痛楚,周身骨骼被漫天氣浪摧拉撞打,咯咯作響,仿佛隨時都要散架。
半晌的緘默過後,冥冥之中,又依約傳來那如夢似幻的聲音——
“好……徒兒聽師父的話……”
“真乖,師父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也希望逸兒能找到命中注定的女孩……還有,師父想告訴你,其實,師父一直很愛逸兒……”
“徒兒也是……最愛師父……”
其實,我知道,逸兒對我,並非是那種男女之愛,而是一種對唯一親人,過度的執著。
遠處的眾人渾不知,天空之上,白光之中,兩人於虛空中的心靈對話。
直至光影散盡,眾人方才睜眼,隻見依是雪飄人間,天色回複明淨,四下碎草翻舞,滿地幽草中仍可見血跡斑駁,彰顯著先前的疆場廝殺。
而在百丈之外,風煙彌漫,沙塵卷舞,猶有戰後未消的痕跡。
諸人尚在震驚中難以平複之際,卻見那一片渾濁煙霧之中,緩緩浮現出一道身影,卻讓所有人呼吸一滯,瞬間攥緊了眾人的心!
從裏麵走出來的人,會是誰?!
恰似不敢置信般,眾人瞬間怔忡入夢,全無反應之力。
隻見一個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的青衣少年,從滿天煙霧中緩步而出,而在他的雙手中,穩穩抱著與他情況如出一轍,卻已陷入昏迷的白衣少女。
兩人的衣衫俱是破敗襤褸,隱約可見遍體傷痕,血跡如洇,幾成玄衫。
眾人暗吃一驚,雖然少年已傷得不能再傷,饒是這身傷加在任何一人身上,定早已不支倒下,他卻仍以最後一絲意念強撐著,足可見其心誌如鋼。
他,絕不會在外人麵前展示自己脆弱之態!
少年傷重至此,仿若隻消輕輕一碰,即會崩潰倒下,然而縱使是這樣的他,氣息仍是鎮定穩重,毫無破綻弱之處,有意無意之間,渾身帶出如山似嶽的壓力,巍巍然而有王者之意,竟讓眾人不由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這一刻,眾人終於明了,為何區區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竟能統領萬軍。
眾目睽睽之下,青衣少年徐徐行至怔愣的舒亦楓麵前,將懷中少女輕輕遞給他,直視著那雙妖豔的桃花目,清絕的俊靨上一片冷肅——
“給我好好照顧師父,否則絕不饒你!”
舒亦楓抱著遍體鱗傷的少女,茫然望著眼前的少年,渾然不明所以。
便在說出此話的下一瞬,少年終承受不住遍身重傷,頹然倒地昏厥。
眾人暗中互望一眼,心下不禁駭然,正待不知所措間,卻忽聞一道清脆之音,恰如新鶯出穀,靈秀動人,自鳳凰城內遙遙傳來——
“小城主!”
千眾回目間,卻見一個藍發紫眼的苗族女孩,從城門內疾奔而出。
她似是渾然不覺眾人異色,倏然坐倒在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攬入懷中,珠淚盈盈而下,“小城主,不要怕,翹翹在這裏……”
眾人睇了眼苗族少女懷中的少年,又睇向舒亦楓懷中的少女,麵麵相覷之下,在這無垠沃野上,滿天飄雪中,化作了塵埃落定的幽然一歎。
這一切紛爭糾葛,終是結束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