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入朝和親
我越發如墜迷霧,卻見她喜不自禁地一把抱住我,雙腳歡跳不已,“師姐,終於又見到你了,我好想你,我一直等著你來帶我出去玩!”
記憶重回處,昔日藥神穀中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瞬間衝亂了冰封的心。
眼前少女碧發青眸,眉目之間的神采,不正像極了曾朝夕相處的女孩!
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我恍惚呢喃,“你是……流螢?!”
“你真的是師姐!我好開心,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顫抖著伸出雙臂,輕輕抱住那纖巧的身影,有千言萬語欲傾訴,卻終化為默默無言,唇瓣緩緩揚起一抹微笑的弧度,恍如隔世的傳言。
沒想到時隔四年,我們竟會有重逢之日,而且是在遙遠的南疆。
百姓不明所以,麵麵相覷,南詔王與王後亦是滿麵困惑。
流螢戀戀不舍地放開我,徐徐掀開我的帽子,月光般的銀發與藍晶似的眼眸躍然於晨光下,換來四下一片吸氣聲,氣氛在一瞬間凝固!
眾人驚愣形於色,甚至有人以手揉眼,仿似不敢置信目之所見。
流螢驚煞了一副俏容,“師姐,你……”
我雲淡風輕地霽顏而笑,素手輕掠開她頰邊水碧的發絲,“沒什麽,師姐老了,流螢也長大了,出落得如此漂亮,師姐都認不出來了。”
她毫不拘泥地牽起我鬥篷中白嫩的柔荑,笑靨晴朗溫暖,恍若一個天然喜悅的精靈,“我哪有……師姐才是天仙般的人兒呢,越來越像仙女了!”
我無可奈何地搖首,觀遍她滿身銀光璀璨,眉梢染上幾許狐疑,“你怎麽會在這裏,而且還是南詔國的公主?師父呢?”
“是師父送我回來的,這裏就是我的家鄉,等祭典結束後就帶你去看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會很高興!走,我先帶你去見我的爹娘!”
眾目睽睽之下,流螢攜著我歡快地跳上祭台,引至二人麵前,開懷一笑百俏生,“爹,娘,這是以前一直照顧我的姐姐,是個很好的人。”
南詔王與王後相視而笑,眉目間暈染著慈祥之光,和顏悅色道,“姑娘是小女的朋友,便是南詔國的客人,方才侍衛無禮,讓姑娘受驚了。”
南詔王漢語嫻熟,雖麵態平易近人,卻自有一份威嚴不言而喻。
對此過於客套的情景,我著實渾身不自在,遂連連擺手諂笑,“沒,沒事,大王言重了,倒是我不懂禮節,給大王添麻煩了。”
幾人寒暄了一陣,待一切物事準備妥當,成年之祭方才開始。
百鼓齊鳴中,萬民隨著流螢虔誠而跪,巫師朝祭,南詔王親手將絨邊綴鏈銀鳳冠戴在流螢頭上,祭台下響起沸騰的歡呼聲,無不歡欣鼓舞。
這場鄭重愉快的儀式,和風笑語的氛圍,卻被一道天外來音擊得粉碎——
“聖旨到!”
眾人原本歡喜的心情登時被澆了一頭冷水,隻見一隊人馬沿街疾來,均是甲胄著身的禁衛,其中一人黃衫烏帽,手挽拂塵,赫然一副太監裝扮。
人們忙不迭向兩側讓路,幾十人馬轉眼便抵達祭台,年輕的小太監下馬行至南詔王麵前,以尖銳的嗓音揚聲道,“南詔王與公主接旨!”
南詔王誠惶誠恐,攜妻女一同俯首跪拜,萬民複又恭謹地齊齊跪下,惟獨我依然紋絲不動,心底頓時生出一樁隱憂,不知滄瀾意欲何為。
小太監一派趾高氣揚,緩緩展開一卷明黃聖旨,尖細嗓子在台上揚聲唱諾,“奉天朝皇帝之命,召南詔公主入朝為妃,即刻動身,不得有誤!”
這句話恍如晴天霹靂,登時將我震得驚愣如雕!
什麽?!滄瀾要讓流螢去和親?!
王後乍聞此言,一駭之下,昏厥不醒,南詔王已是麵如死灰,渾身顫抖有如篩糠,底下悄聲一片,驚憂壓抑在眾人心頭之上,揮之不去。
公主是南詔王唯一的女兒,如今不易相聚,本以為能從此團圓,共享天倫之樂,不料如今飛來橫禍,竟讓公主遠嫁天朝,如何能讓人不憂不惱。
流螢小心翼翼地抱住昏迷的王後,俏靨上滿是茫然純真,銀花冠光華瀲灩,映得青瞳如幻,“爹,他說的什麽意思啊?為什麽娘會氣成這樣?”
流螢自小與世隔絕,雖身懷絕世武功,卻對世事一無所知。
南詔王徒搖首歎息,清臒的身影顯得無邊蕭索。
小太監不為所動,反勾唇一笑,賊眉鼠眼,奸詐畢現,“南詔王,這是聖上的旨意,抗旨不遵可是要滿門抄斬的,您難道想讓南詔遭受禍國之災嗎?”
聞言,南詔王竟微微咳嗽起來,流螢驚異之下,連忙撫慰不絕。
小太監遞出聖旨,略有不耐,“還不快接旨!”
我忍無可忍之下,身形如拂風般一掠而過,小太監手中的聖旨已不翼而飛,待得回神之時,不禁以蘭花指怒指我,“哪來的刁民,竟敢劫聖旨!”
流螢難以置信地盼睞我,凝綠眉角憂慮依約,“師姐……”
我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聖旨,回以清淺一笑,“放心吧,我絕不會讓你入宮的,你照顧好你的爹娘,我要去長安一趟,很快就會回來找你。”
不顧流螢滿麵懵懂,我負手步向驚惶的小太監,銀發飄飛,白衣鼓舞,“我會親自向你們皇帝請罪,不許再為難這裏任何人,否則……”
我精靈地眨了眨眼,“下次偷的,就不是聖旨了!”
語畢,我右手在空中虛抓一把,柱上流火竟倏忽盤結相交,轉瞬化作一條火龍,盤旋而上,直衝九天,光輝耀目已極,照遍方圓百裏。
天邊傳來一聲長嘯,萬眾抬眸望去,隻見一團紅雲自遠空飛掠疾來,翣翣眼間便已近在眼前,五彩霞光熠熠奪目,火翼蔽天,彩翎斑斕。
我縱身躍上朱雀,在一片驚呼聲中翱翔遠去,雪袂在日光中飄揚成畫。
魂鈴之約
我乘著朱雀盤旋在九天之上,任由其霞光飄散,星星點點灑落凡間。
不盈片刻,便見一道流光劃破天際,穿雲破霧而來,堪堪停駐在我麵前,劍光環繞之中,是一襲修長的月白身影,風姿俊雅,瀟灑隨風。
劍上男子修眉微蹙,單手橫腰持扇,眼底一抹淺淺的關切之色,“四妹,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我們都快擔心死了,冷流雲和舒亦楓還在找你呢,我看見天上有五彩霞光,知道是你,便立刻前來見你了,你還好麽?”
我薄顏微開,輕描淡寫道,“對不起,那天不辭而別,害大家擔心了,我很好,不過是看了幾天海,這一年來,大家過得可好?”
他猶自輕歎,月白冠帶在雲中輕舞飛揚,恍如一縷素淡的雲彩,眸色恍惚,“大家都很好,隻是舒亦楓和冷流雲一直很孤單,他們……”
“不用說了,後麵的我不想聽……”我黯然垂眸,無力地趴了下來,濃密的眼睫輕顫熠熠,“二哥,拜托你不要將我的行蹤告訴他們……”
“好吧,一切依你便是,你今日找我前來,所為何事?”
“去年浩劫中,很多劍仙都失去了生命,我想去拜祭他們。”
“難得你有心,他們都在昆侖派的劍塚裏,且隨我來吧。”
刹那雲端光影一閃,朱雀追隨光劍飛逝而去,轉瞬融入雪白的雲絮之中。
禦風匆忙間,疾至昆侖山門,隻見一片冰天雪地,白鶴戲水,天橋冰池,寒林玉樹,光劍盈天,如此不染凡塵之景,勝似瑤宮仙境。
來程匆忙間,白修已傾數相告,我雖在此冰封一年,卻渾不知此處情形,當初蘇醒瞬間,僅對靈陵驚鴻一瞥,如今觀遍昆侖,方知曉何謂天上人間!
我隨白修默默潛行,隻覺一道道目光嗖嗖射來,參雜著幾分驚奇,幾分景仰,幾分耐人尋味,眾弟子仿似對我並不陌生,隱有私語淅颯過耳。
昆侖大若城池,非腳力之所能及,幸得各處布有傳送法陣,隻消眨眼一瞬間,便從南山門轉至上層西劍塚,映入眼簾的,是一副驚世駭俗之景!
舉目望去,浩瀚雪林連綿千裏,珠玉樹與璿樹映日生輝,碧透無瑕,赤水滔滔不絕,滿天懸著恒河沙數般的光劍,直若劍林,令人目眩神迷。
滿林仙樹的深處,一座冰雕蓮花台上,赫赫屹立著一道冰晶鑄成的劍柱,高聳入雲,其上雕刻蒼勁的“劍塚”二字,被萬千華彩映得斑斕奪目。
冥冥之中,一道清渺的男音自前方飄來,淡泊清逸得恍非凡人——
“你們回來了。”
凝眸眺望之下,隻見一抹修影靜立劍柱前,雪絨長袍隨風揚,如雪長發迎風飄,淡若輕煙的雪白背影,在日光暈染下幾乎幻化為虛無。
悠悠歲月幾番寒暑,傲嘯林穀劍為伴,百世千年永寂寥。
白修麵上一凝,忙不迭恭敬抱拳,眼珠神速流轉,仿似難以啟齒,猶豫著吞吐道,“不知掌門在此,貿然前來祭拜,還請掌門恕罪!”
我頓時心下一驚,他是昆侖掌門?!
他的修為果真極高,即使背對來人,仍能猜出來者何人!
清淡朦朧的聲音冉冉飄來,恍若時空幕布之後,清越的七弦琴鳴——
“無妨,白兄弟,能否請你回避一下,我有話和這位姑娘說。”
“這……”白修麵上神情變幻不定,斜眼輕瞥一眼如墜迷霧的我,繼而拱手應諾道,“一切聽從掌門吩咐,在下先行告退。”
他幽幽一歎之下,有意無意地拍了拍我的右肩,徑自轉身離去。
我怔在原地,莫措手足,卻聽掌門又道,“為何不上前來?”
我低低應哦了一聲,畏首畏尾地步上前去,與之並肩立在劍塚深處,埋首隱入陰影中,不發一言,唯恐觸犯這位深不可測的昆侖掌門。
絲絲縷縷的雪發飛揚在眼前,耳畔傳來他略帶好笑的清音,竟是出奇地和悅溫潤,“怎麽,我就這麽可怕麽,竟讓你如此小心翼翼?”
我聞言微微一驚,轉首顧盼身畔之人,卻映入一副年輕俊朗的麵孔,眉宇間一片不染瑕疵的仙氣,清塵絕俗,甚若神祗,當下心中惶恐盡去。
他出乎意料地一怔,清澄的目光傾注在我雙眸中,“你的眼睛……”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醒來就變成這樣了!”
忽覺雪袖如風拂麵,一隻微涼的手輕覆上我的前額,緊接著一股真氣沒入身體,在四肢百骸周轉不息,深入探索,旋即消融在無形之中。
那片沁涼悄然撤離,眼前複見那淡漠俊容,灑然出塵,仙風道骨含而不露,“飛天神女的力量已經融入你體內,所以體質微有變化,雖然火神珠助你提前蘇醒,但你並未完全痊愈,日後盡量不要動用靈力,否則會危及性命!”
我脈脈低下頭來,十指交叉胸前,口將言而囁嚅,“那個……我剛剛為了召回朱雀,動用了一點靈力,不過沒關係,我並沒有什麽不妥……”
他眉飾驚惑,舉止間清淡如常,“朱雀被你收服了?”
“沒……我可沒那本事,我並不想收服它,我隻想和它做朋友!”
他微一沉吟,抬眸輕道,“能否現在將它召來?”
我默然臻首,右手凝氣幻形,霎時彌天光劍交結飛舞,盤旋直上雲端,隨之而來的,是一團呼嘯炫目的火雲,恰似鴻毛一般飄然而下。
朱雀甫一降落,便收攏巨翼,溫順地坐在我麵前,不甚親昵地以纖頸摩挲著我的臉,我探手輕撫其溫暖的軟羽,愛不釋手,直羨煞旁人。
掌門展顏淡笑,眸染風霜,“看來它很喜歡你。”
我悠悠付諸一笑,但見他右手一翻,刹那間五彩星光點點,分自我與朱雀身上飄溢而出,緩緩聚於他手心,化為一隻精致玲瓏的琉璃搖鈴,晶瑩潤澤,寶光隱隱,搖鈴內時時會有仙風祥雲閃現,非是凡品,一望可知。
與普通搖鈴不同,魂鈴卻徒有鍾罩,並無裏麵的小錘,卻能發出悅耳之聲。
掌門攤手將搖鈴遞予我,笑浮生一夢,渲染雙瞳如影如幻,“這魂鈴以你和朱雀的羈絆凝結而成,日後若想召它回到你身邊,隻需搖動魂鈴,你且收好,倘若失去魂鈴,你們的羈絆便會不複存在,將永遠無法再見!”
我雙手捧過魂鈴,喜不自禁,“多謝掌門,我一定會好好珍藏!”
他麵上依舊淡泊,目光投向漫天飄浮的流彩,雙眸清澈見底,卻又似能洞悉萬千,逐漸染上了夢一般的恍惚,“你知道劍塚的意義嗎?”
我信手將銀色搖鈴係在腰間,迷惘地搖搖頭。
“劍塚便是葬劍之處,每個劍仙都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這裏每把劍都代表著一個逝去的弟子,他們的靈魂依附在劍上,成為劍靈,共同守護著世間。”
“劍仙真的很了不起……”
我由衷敬佩道,轉而輕闔眼眸,默默合掌祈禱。
仿若心有靈犀,滿空光劍竟愈漸煥發暖融融的白光,眼前隻覺光芒頻閃,竟圍繞擎天劍柱飛竄起來,將這一片死寂的劍塚變幻為溫暖的天堂。
掌門一手負後,一手橫在腰間,在流光中轉眸回覷,雪發輕盈拂麵,星目璀璨含笑,“他們說很感謝你,幫他們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我靜靜地斜倚在朱雀身上,欣然莞爾,“那就好……”
“世間很多事情,不靠力量也可以做成,隻要有一份真誠的心……”
兩人相視一笑,共立玉樹劍林深處,萬千流光周身縈繞,鶴發童顏仙韻染,雪袂繾綣落天姿,那般纖塵不染的色彩,幾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絢麗的五彩霞光中,那抹如夢似幻的白影已隨朱雀遠逝,劍塚中徒留修影宛然,恍如一個凝佇的雪人,遺世獨立,眉目之間浸潤著百般恍惚。
想不到,一百多年來再未笑過的自己,居然在她麵前情不自禁地笑了,饒是早已得道的自己,仍無法做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她最神奇的力量,便是那股溫暖人心的力量吧……
菩提不該惹塵埃,愁亂雲鬢改,銀絲徒添,風花不堪憐。
故地重遊
夕陽已被屋簷吞沒,淡藍的夜空中銀華隱隱,雲影如魅,烏雲離散,明月藏露不定,池麵明明暗暗,波光聚合,冷風刮來,清水四濺,冰寒徹骨。
時值寒冬臘月,長安城內白雪皚皚,寂寞皇宮無人探,霜色斑闌,寒風卷舞,遊廊在黑暗中千回百轉,掛滿竹簾,積雪掩蓋了昔日繁華。
甘露殿內燈火通明,幾道人影搖曳在雕窗上,隱隱綽綽。
一抹白影自夜穹上飄然而下,雪白鬥篷在夜風中揚起,驚飛了滿地雪絮。
下一刻,即聞腳步窸窣,鬆明四起,禁衛如雲,自四麵八方層湧而出,還未待接近,白影便如浮光掠影一般,瞬閃至甘露殿,驚煞了殿上伺候的太監。
眾軍尾隨疾入,轉眄間將其團團包圍,殿外劍戟林立,鐵甲生寒,插翅難飛。
我於百軍中不動聲色,臉隱入鬥篷帽陰影中,火光暈染出雪白的一身。
“發生什麽事了?”
殿上之人依舊埋首奮筆疾書,那般雲淡風輕的語氣,仿似事不關己。
侍衛頭領振袍而跪,英氣凜凜,字句鏗鏘,不卑不亢,“微臣失職,這刺客從天而降,圖謀不軌,驚擾了聖上,微臣這就將他捉拿!”
“慢著!”
皇帝在書案後緩緩抬頭,卻在目及夢幻白影的刹那一怔,手中毛筆倏忽掉落,在地上落出墨跡宛然,一種窒息般的驚愕,瞬間覆上俊美如神的麵容!
眾人噤若寒蟬,麵麵相覷,卻見皇帝麵上神情變幻,頗為艱難地揮了揮手,斂眸正色道,“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殿!”
一言既出,百軍莫不敢從,紛紛收兵恭謹而退。
一彈指頃,金碧輝煌的宮殿又複寂靜,徒留兩人相顧無言。
圓月當空,光暈昏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慘淡,燈柱中蜜蠟靜燃,一陣夜風入懷,惹得螢爝搖曳,吹散了火光倒影在他眼底的複雜神色。
故年明月映朱顏,悄問簾星今何年,雪似玉無暇,那是誰風華。
“你……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怎麽知道是我?”
“那般獨特的氣質,除了你之外,世間再無人第二人可有……”
素手輕摘鬥篷帽,雪裾拂動間,三千銀發流瀑似地傾瀉飄舞,我於燭影中回眼正視,歪頭嫣然一笑,陰霾全無,“皇上,一年不見,別來無恙!”
他在這一瞬徹底怔住,瞠目凝注著我,仿若目睹驚世駭俗之物。
我抖落雪白鬥篷上的積雪,笑意淡淡盈眉,“怎麽,這樣就不認識了?”
滄瀾愣愣地站起身來,繞過紫檀木書案,逐級而下,八爪祥龍的圖騰在米色錦袍上輝煌神秀,青絲在金冠束縛下飛揚,掩不住那淡雅絕美的俊顏。
那步伐輕盈而悠遠,恍如僅數尺之遙,便跨越了乾坤陰陽。
他在我跟前頓住腳步,顫抖著伸出白皙修美的玉指,輕觸我的臉頰,薄唇漾開一波如沐春風的清笑,“原來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
月似心中涼,我悵然一歎,抬眸鎖定他溫煦澄淨的眼瞳,“你看清楚了,我是林飄飛,不是飛天,不是你最深愛的那個女神!”
他的瞳孔陡然間緊縮點凝,似夢初覺,雙臂幽幽垂落,取代以自嘲的苦笑,“我怎會不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一步十丈,瞬息掠回案邊,淡看畫中清麗倩影,眉間心上無處不悵,“枉你聰明絕頂,怎會不知,無論人或神,逝去的生命都不會再回來,世間真理不會更改,你為了一人而去傷害千萬人,飛天若是知道,定要傷心悲痛!”
他眷戀地視瞻魂牽夢縈的纖影,百般神情流轉在皓月似的眸底,“也許你說的沒錯,但是即使這樣,我又怎能甘心?正如蘇遊影死了,你就甘心麽?”
這句話宛如驚雷炸過耳畔,激起我心中驚濤駭浪,一副素顏已是慘白如紙,雪白貝齒幾欲將朱唇咬破,嫣紅的血絲,從唇邊蜿蜒落下。
那三個字宛如地獄的禁忌,封印在往昔千姿百態的記憶中,卻已無法追溯。
他驚覺失言,略為尷尬地偏過頭,“對不起,我……”
我微闔眼簾遮沒了一切表情,鬥篷中纖纖十指緊攥,強抑下徜徉在眼眶裏的淚水,“不甘心又能如何,哪怕忘卻了隔世的愛恨,刻在天地星盤上的輪回卻無法改變,留在命魂之中的烙印也抹煞不去,一切已無法改變……”
他將畫卷輕輕置於案上,坐回棉墊鋪就的禦座上,縹緲如謫仙,“是我害了你,也害了蘇遊影,如果你想報仇,盡管動手,我不會反抗。”
“一切都已成過往,我並未怪過你,就算現在殺了你,蘇遊影也不可能活過來,我不會為了一個人而去傷害另一個人,不想做那樣自私的人……”
他似為此話一震,緘默片刻,繼而淒然一笑,“和你比起來,我真慚愧呢,才知道自己是那麽自私的一個人……”
他攜我坐於身畔,猶豫著捧過我的頭,若即若離地靠在他胸口,依約有素蘭幽香彌漫鼻端,“你……能不能留下來,陪在我身邊,我一個人很寂寞……”
我低眉注視螢爝中斑斕的地麵,任由發絲模糊了容顏,心似冰淩寒,“倘若你隻是寂寞,盡可以納妃,世間該有多少優秀女子在排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