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王府探查
翌日清晨,自有丫鬟前來伺候我梳洗,連早飯也是早早備好,隻待我醒來便可開餐,想來應是滄瀾吩咐過的,他對我始終都那麽關懷嗬護。
然而在王府尋了沒多久,便妥協地讓丫鬟帶我來到滄瀾所在之處,大殿深處的書案後,滄瀾正揮翰書寫著什麽,不沾染一絲塵囂煙火。
聽聞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眼波與我電光火石地一觸,忽而淡淡一笑,兩點清透流轉不定,“怎麽,這麽快認輸可不是你的風格。”
帶著毫不掩飾的鬱悶瞪著他,我伸出右手,“借我王府地府和一套家丁服。”
不探還不知道,一個洛陽王府,有必要建得跟迷宮似的嗎?
素潔的麵容稍稍一怔,他啼笑皆非地搖首,右手一招,牆邊書架上一道黃絹卷軸自動躍入我手中,“家丁服你隨便從別人身上扒下來就是了。”
拿著卷軸轉身離去,背後他的聲音卻尾隨而至,“寶庫鑰匙要不要?”
並未回首,我隨意搖了搖手中卷軸,“不用,世上沒有我解不開的鎖。”
這日乍寒還暖,濕冷的風潮不疏漏府邸每個角落,深秋涼意汨汨直鑽入肌膚。
換上了一套墨綠色的家丁服,我一麵走在廊下,一麵研究著地圖,忽聞一道聲音自旁邊的廂房內躍出,“那個小哥,能否幫我打盆水來。”
因聲音的熟悉感一愣,我倒著步子回到方才經過的窗前,“尹筠?”
窗內迎麵而來的男子見我也是一怔,“林姑娘?!”
“你怎麽還在這裏?”
“是王爺讓我們留下的,說是還有事商量,”他在窗內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旋將目色定格在我臉上,“話說林姑娘,你怎麽這副打扮?”
“哦,我在找東西。”不再搭理他,我複又沿廊向前而去。
尹筠跟著走到門邊,出門隨了過來,“找什麽東西,要不要我幫忙?”
“不必了,我自己就行。”展看著手中地圖,我渾然不管身邊喋喋不休的他。
“好歹我們也曾同窗同朝,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煩啊!”
“哎呀,找東西可一定要靜心才行,切忌浮躁……”
尹筠跟著我在府內逛遊,但因為他太過顯眼,遇上丫鬟便要調戲兩句,是以我偷偷探查的計劃全被他打亂了,一路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一路來探了不少地方,各種密道密室都難逃我的搜捕,不得不感歎王府的複雜,簡直可以當一座機關城,卻根本沒有破曉天書的影子。
收起地圖,我索性憑感覺暢遊在庭中,攬一枝綠葉,拈一縷幽香。
院中花草樹木,皆是精心栽植,那嶙峋傲立的珊瑚石亦絕非俗凡,繪盡世間萬象形狀,乃是產自東海南海等各大海域,其價值遠非奇珍可比。
無倫是那白玉照壁,抑或是大理石階,甚至五色琉璃瓦,俱雕有華美精致的紋理,或龍騰九天,或天狼噬月,或青鸞銜珠,斷無一個重樣。
遙望東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南,結三間臨水之軒,家丁丫鬟穿梭庭中廊間,俱是規言矩步,蹐地局天,唯恐不慎驚擾了他人。
不覺間行至廊下一處隱蔽角落,三麵皆是白漆粉牆,就似凹進來的方寸之地。
我在牆邊款款蹲下,挨著牆麵與地上不住敲打探聽,尹筠見狀也蹲在我旁邊,金色錦袍衣擺垂地,一折金骨畫扇捶著手心,“你在幹嘛?”
“這地上和牆裏是空心的,有密道。”
“話說你還真厲害,什麽密道都能找到。”
“笑話,這對於作為偷神的我來說輕而易舉。”
他眼角挑起耐人尋味的笑紋,以他們家的勢力和關係,不會不知道我的前科,了然地並未多問,便也在一旁沿牆摸索,做好助手的工作。
“你們在幹什麽?”
被這突如其來驚得怔在牆邊,蹲著的兩人徐徐回首,不知何時背後立了一道身影,順著銀色錦袍往上望去,便撞入了英挺麵孔上鑲嵌的寒眸中!
承接著趙淩寒俯視的寒光,兩人一齊豎指以示噤聲,“噓……”
旋即,又若無其事地回過頭,重行沿牆求索,完全將身後男子置之度外。
趙淩寒也不惱不怒,冷冷地立在身後俯睇二人,一身幽寒令周圍降溫不少。
沿牆探至趙淩寒腳邊,挺拔的身影卻阻止了我的繼續探索,無奈隻得立起身來直麵他,笑著將雙手往外一送,“能否請你高移貴體?!”
他漠然凝了我一瞬,腳步向側一移,便將身後雪白的牆壁讓給了我。
沿牆敲錘間,我倏忽眉梢一揚,這裏麵是空的!
右手輕輕一推,一小塊牆壁晶凹陷下去,但聞一陣悶雷般的響聲,裏側的整麵牆壁竟向側隱沒不見,麵前露出一條蔓延向下的密道。
“居然還有這樣的密道!”尹筠驚歎間雙眼一亮,舉步便朝著密道邁入,熟料竟被驀然彈飛開來,我忙伸手攫住他的手臂,方免去跌倒之險。
穩定身形的尹筠驚魂未定,“奇怪,怎麽好像有東西擋著。”
“是結界。”
在兩人的驚異中,我走到密道前,暗將靈力匯聚於右手,伸手徐徐向前探去,眼前的空氣驀然一震,眼前仍無變化,但結界已在無形中瓦解。
“可以進去了。”我率先踏入了密道,尹筠瞠目結舌了好半霎,回神下亦疾步追上,趙淩寒在密道外躊躇了一刻,也隨後步了進來。
密道並不深長,向下拐過兩個彎便至底室,兩壁上各燃著一盞油燈,照亮暈黃了這五丈見方之地,目及處隻有簡潔卻不失精致的書案與古董架,瞧來應是前朝之物,壁上零散有幾幅掛畫,倒像是間隱蔽的書房。
“咦?這不是林姑娘麽?”
尹筠的驚呼拔回了我飄忽的思緒,卻見他立於牆邊一幅掛畫前,水墨的寥寥數筆勾繪,一個出塵的白裳女子躍然紙上,那畫心一筆為誰春。
見狀的我與趙淩寒齊齊怔住,那畫上女子的容顏確與我神似,隻是氣質卻與我截然不同,渾身透著飄渺朦朧的仙氣,眉宇間始終蘊著淡淡悲憫,這感覺……一念之間豁然開朗,簡直就與秦始皇陵中飛天的壁畫如出一轍!
這畫中的人不是我,而是飛天!
震醒過來的我忙趨近細看,滄瀾為何會留有飛天的畫像?難道他認識飛天?
尹筠朝我橫眸笑睇,“看來,王爺真是對林姑娘一往情深。”
我搖頭不作回應,尹筠順手撚起玉紋枰上一顆白子,湊近眼前尋繹吟玩,“這裏都是戰國時的東西,原來王爺是個喜愛收藏古物的人麽?”
戰國?我眉心隱隱一跳,回身將諸般器物掃入眼底,莫非這些都是燕國的?
滄瀾為何在這裏收藏這些東西?
冷冷掃過幽暗的密室,趙淩寒望向在室內遊轉翻箱倒籠的我,一雙寒眸勝似雪光之明亮,恍若淬著冷光的鋒刃,“你們到底在找什麽?”
搜尋下來也隻是鏤冰炊礫,我連歎息都失了底氣,“沒什麽,走了。”
從密室中出來,我已再無了搜尋的興致,滿腦子都是揮之不散的迷霧。
“林姑娘還要找麽?”尹筠如影隨形地跟在身畔,斜眼朝我眄睞眺來。
“不找了,再找下去也沒結果。”我轉首覷向身後隨行的男子,“話說趙公子,你還是離我遠點吧,不然讓趙丞相知道,恐怕要生氣了。”
從昨天趙丞相看我的眼神可知,如今他還把我當仇敵,自也不願兒子接近我。
而他卻不領情,“跟我爹有什麽關係,我無聊在府裏逛逛不行?”
被他眼中的寒芒直直刺到,我通體都冷了半截,聳聳肩回首不再自討沒趣。
此時路過一處浣衣庭,繽紛的彩紗如飄雲般舒展在架上,其中四五個婢女綠裙青帶亭亭玉立,連著那閑暇嬉笑,也在柔紗飄曳間滌蕩過來——
“呐,小碧,你說王爺現在在幹什麽呢?”
將這句收入耳中,行在廊下的我止住了步伐,索性背倚在了廊柱上,不動聲色地聆聽,通過這些婢女也許能了解一下作為洛陽王的滄瀾。
同行的尹筠與趙淩寒也並不言語,順勢對坐在廊下,耳中卻都留了神。
一個浣女將洗淨的碧紗小心翼翼地搭在架上,又回向水池邊去浣洗紗幔,翦水雙瞳中盈動著朦朧的憧憬,“我也想知道呢,世上怎會有那麽俊美的人,就算是在這裏當一輩子丫鬟,能每天看到王爺,也足夠幸福了!”
我靜靜地倚柱闔著眼眸,滄瀾的神姿自可傾倒天下女子,而庭中另一浣女遺憾地搖頭,酥花素手從池中撈起一簾紗,“王爺豈是那麽容易能見到,他經常不在府上,偶爾也隻在書房和寢殿,想偷看一眼比登天還難!”
“可不是呢,王爺的美貌在洛陽可是出了名的,多少貴族家的小姐都想嫁過來,可王爺一直不肯納妃,自稱是身有頑疾,不知是真是假。”
身有頑疾?我靈犀一笑,作為神祗的他怎麽也跟頑疾扯不上關係。
“不管真假,若能嫁給王爺這樣高貴又溫柔的男子,該是幾輩子積來的福氣,很多小姐都爭著要來王府當丫鬟,就為了能經常見到王爺。”
一女抬眼向四周瞅了瞅,掩著口兒向眾女戢心道,“還是小聲點吧,王爺昨天納妃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被王妃聽到了少不了要挨板子!”
旁邊的浣女忙掩口不敢言,又禁不住仰天興嗟,一段小女兒的閨愁與寂寞勾上了眉角,“王爺怎麽就突然肯納妃了,王妃可真有福氣……”
半晌未聽到有用的信息,我也隻得就此作罷,暗歎滄瀾的人氣真不是蓋的。
剛要轉身撤離,熟料迎麵遇上一個丫鬟,見一身家丁服的我初時一怔,當即倉皇地匍匐跪地,抖出洞洞屬屬的顫音,“參、參見王妃。”
她正是昨日迎接我的丫鬟之一,是以能認出我。
這一聲驚動了庭中的浣紗女,一陣驚惶中俱朝我滑跪在地,“參見王妃。”
我一時也隻得苦笑伏額,隨意擺擺手,“沒事,都起來吧。”
眾女紛紛斂袂而起,隻緘口將頭垂得極低,那驚惶之態就似要大禍臨頭般。
無心糾結於此,我拽過麵前丫鬟的皓腕,“你跟我來,有話問你。”
言畢轉身離去,庭中的浣紗女都如蒙大赦,然而望著我身後隨行的兩個男子,都不約而同地染上了異色,這王妃竟跟兩個公子這麽親近……
拽著丫鬟出了浣紗庭,我單刀直入地問道,“王爺是不是很喜歡收藏古董?”
密室所見讓我耿耿於懷,心中隱有一個念頭流轉,但需要確認一下。
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氣,丫鬟將唇上的一點朱砂微抿,“這個……”
尹筠聞言一挑俊眉,唇角勾勒上幾許興味,趙淩寒覷著我的眸裏染上困惑。
她的顧慮我心知肚明,平時定探聽了不少滄瀾的事,但作為下人實不該關注主子的事,我即又補充道,“但說無妨,我想了解一下王爺。”
知是再無法隱瞞,她向我恭謹地一斂衽,柔糯的聲音無半分底氣,“回王妃,據說王爺一直在收集戰國時燕國的古董,應是很喜歡吧。”
眼角不自覺地一跳,果然……我無力地揮揮手,“你下去吧。”
如同被火追趕一般,碧鬟紅袖亟亟隱沒在遊廊拐角處,尹筠收回目送丫鬟的視線,換了三分探究轉向我,“你和王爺到底什麽關係?”
微愕於他的敏銳洞察,居然能看出端倪,我付之一聳肩,“擺明的關係。”
言下之意,就是王爺和王妃的關係。
尹筠笑得不以為然,“要真是這樣才怪了,趙公子你信麽?”
麵對尹筠投去的探問,趙淩寒並不回言,望著我的眸裏寒光仿似消褪了幾分。
我信手撚過庭中一枝丹桂,在馥鬱花香中隨口,“你們為何甘願為他賣命?”
雖說滄瀾很完美,但卻沒有壓迫人的統帥氣勢,又如何讓眾人臣服的?
尹筠與趙淩寒相覷一眼,任那滿庭婆娑的桂雨,斑駁了眉梢的風流,“我從未見過這樣厲害的人,無倫才華還是謀略,都讓人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麽……”我望向樹梢交頸的小雀,看來滄瀾比我所認識的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