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冥冥中,自己若置身一片死寂黑暗中,依約有點點瑩綠光亮飄蕩,目之所及的一切俱是混沌模糊,隻能依稀辨得影子,卻無法窺清實質輪廓。
整個人輕渺而不實在,如在無邊黑海中沉浮,渾身不由自主,若提線人偶般漫無目的地飄蕩,五官六感都在這片混沌世界裏遲鈍下來。
“大膽,哪裏來的魂魄,在放逐淵瞎逛什麽?!”
忽而似有一聲斥喝迎麵襲來,然我此際神搖魂蕩,不皦不昧,那喝聲落入耳中已被削弱得七七八八,徒剩下一片混亂的嗡鳴,在腦際回響不休。
依稀隻見黑暗中五道模糊的影子飄近,仍是無從辨清輪廓,隨即隻覺雙腕一涼,如瞬間被鐵鏈之類的物事縛住,遍身都被一種無形之力禁錮。
“走,帶她去見鬼王大人。”
隨著此聲話落,我隻覺似被一隻鉤子牽引,身不由己地隨那幾道影子而去。
不多時,恍若進入一方更為黑暗陰沉的空間,隨眾頓在一處階下,前方有兩道人影隱綽,一道渾厚嗓音從高闕上拋下,“這是怎麽回事?”
身旁一道影子倏然下降,似是跪倒在地,畢恭畢敬道,“稟鬼王,剛剛抓到一個在放逐淵遊蕩的魂魄,特來稟告大人處置。”
一言既出,我心間登時如被一枚木樁猛撞一記,這才將支離破碎的神識聚集收攏,視線雖仍模糊不堪,但意識卻已清醒,驟然明了當前狀況——
那高闕上的人是鬼王,那麽我此時正在鬼界,傳說中的陰曹地府!
猶記先前在唐門與魔教戰鬥,如今身在鬼界,莫非我已死了?
這一念驟起,我通身都一陣輕顫,渾不敢置信自己已死的事實,忙忙低頭查看,隻見自身仍著死前喜服,整個身軀竟是半透明之狀,卻又如雲霧般飄渺不定,忽而凝聚成形,忽而又散成一縷朦朧霧氣,總在虛實之間變幻!
鬼王的聲音添了一味疑惑,“這魂魄怎麽跟其他的魂魄不一樣,似實又虛?”
闕上但聞一陣書頁翻飛聲,似是判官查探生死簿,繼而另一道低沉聲音傳出,“大人,這魂魄隻有命魂與四魄在此,另二魂三魄還在肉身裏。”
闕上的鬼王似乎微微一怔,沉吟一刻,聲音益發茫然不解,“真是奇怪了,這魂魄分離的事,本王還是頭一次見,怎麽會這樣?”
判官若有所思道,“恐是此人處在將死未死之際,可能還未死透。”
一時所有聲音都沉寂下來,周圍眾鬼麵麵相覷,顯然亦是不得其解。
緘默之際,身旁又響起那鬼卒的聲音,“大人,這魂魄該如何處置?”
眾鬼疑惑之際,鬼王的聲音已沉斂三分,隱約帶著慈祥的歎惋,“人死後隻有命魂能進入輪回,其餘二魂七魄消逝,輪回後由命魂再生三魂七魄,既然她命魂在此,索性讓她早些輪回去吧,也算是早得解脫……”
這一錘定音,卻教我瞬時驚煞了滿麵,一徑竭力掙紮不休,怎奈周身都被禁錮得風雨不透,無法動彈分毫,張口欲言,卻是一字也不能發!
我不要死,我不要投胎,我要回陽間……
正當我手足無措之際,闕上驀然乍起一聲驚呼,“哎呀,大人!”
那鬼王受了這一驚一乍,依約幾分不豫,“怎麽了,判官?”
“此人身份可不一般呐,她可是……”
眾鬼正迷茫待下文,哪料背後遙遙襲入一道清音,瞬間擊碎了這份沉凝——
“鬼王,你好大膽子,連我的人都敢扣留!”
這一聲底氣十足,讓眾鬼都為之一驚,不由紛紛扭頭望去。
我隨眾望向身後,隻見一片渾濁黑暗中,徐徐浮現出一抹皎白如雪的身影,在這片昏天黑地裏分外耀目,令眾鬼麵色一變,竟陡生敬畏之意。
那道模糊的白影頓在我身畔,霎時間一種柔淡的溫潤,籠罩了方寸五尺之間。
我的視線中仍是一派模糊,茫然望著那一抹白影,心卻不由得安定下來。
正自不明所以,高闕上的鬼王怔忡一解,連忙拂袖迎上前來,向那白影拱手一揖,語態甚為恭謹,“滄瀾大人,您怎麽會來這裏?”
這一驚非同等閑,我當下怔成雕塑,其中震駭簡直無法言狀!
滄瀾?!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他也死了?
而他竟能讓同為一界之主的鬼王如此恭敬,絕非隻是一個妖王那麽簡單!
滄瀾揮手間,我雙腕束縛盡去,隨即隻覺肩頭一緊,卻是被他攬入懷中,耳際響起他清潤的嗓音,“這丫頭是我的人,在人間做了魯莽的事,所以才變成這樣,給鬼王添麻煩了,我現在要帶她離開,鬼王不會反對吧?”
我任由那抹白影輕擁著,心下卻是豁然開朗,原來他是來帶我走的。
“這……”鬼王微一斟酌,複向滄瀾拱手,“既是大人的吩咐,我豈有不從之理,況且她並非完整的死魂,自不受鬼界約束,大人請便吧。”
“那便多謝了,告辭。”
滄瀾雙手一舉,便將忽實忽虛的我橫抱而起,轉身向外間黑暗步去,依約叮嚀脈脈瀠洄在耳畔,“丫頭,別怕,我這就帶你回陽間。”
直至後麵的鬼影越來越遠,幾成幾點暗星,我方雙唇微開,本欲將心中疑問道出,卻覺猶不能言,隻得黯然緘默,任由他抱著我在黑暗中潛行。
淡淡溫潤彌漫在陰冷毫無生氣的陰間,周圍寂無杪黍毫音,連腳步都不得聞。
恍似明了我的心聲,他一歎如沉水潤心,似蘊藏了千載離愁別怨,便是最纖栗的起伏處,細味之下,亦能覺到旖旎的波瀾,教人心蕩神馳。
“丫頭,你可真不讓人省心,通靈術豈能亂用,它對人的魂魄損害極大,而且還一次用那麽大規模,你的身體怎麽承受得住,是以導致魂魄分離,一半魂魄還來了陰間,這次我救你出去,你以後可不能再亂用了。”
我隻覺心內如被暖霧浸潤,在他懷中悻悻頷首,感激交織著愧疚潛滋暗長。
似是無可奈何,他疼愛地拍了拍我頭頂,聲音幽渺,宛若一場擱淺在前世的輪回,“放心吧,一覺醒來就沒事了,隻當是做了個夢……”
他,總是在我最無措的時候出現,這份情,該如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