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他素來身居無人能及的高位,耳畔皆是阿諛奉承,身邊俱是勾心鬥角,哪聽得此般真心由衷之言,是以一時無所適從,萬千思緒縈繞心頭。

縱人間紙醉金迷千秋夢,也不抵回眸一笑正韶華,風和夢境都難繪。

晷候之餘,他方始收攝心神,伸手撫上我漆黑的鬢發,目似明星蓄寶光,深深鎖住我的雙眼,“林飄飛,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與世間女子截然不同,從未有人敢戲耍我,也無人敢教訓我,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撇下閑愁萬種,我不露辭色地拂開他的手,淺笑低斂眸,“既然這樣,那就趁早放我走,否則你以後的日子可就休想安寧了!”

他眸光微閃,唇稍浮上一縷異笑,“不,如今,我倒更無法放開你了……”

“你!”我愕然一怔,未料竟會適得其反,登時不知所措,隻作了無言的怔愣,一雙黛眉顰成亂麻,任由暗香浮動後的幽微,牽動長發和衣袂。

目睹我方寸大亂之態,他反倒笑不自抑,複又攫住我袖中的纖腕,俯首湊到我耳畔,語聲輕柔,卻帶著刻意的狠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讓我討厭你,然後主動放棄你,對麽……告訴你,想都別想!”

一驚之下,我直想往後退卻,怎奈他緊攥不放,慌亂間抬眸,撞入他漆亮奪人的雙目,隻覺那眸裏潛伏著洶湧的黑潮,直似要將我吞噬一般!

刹那間,恍若有一種隱秘的恐懼,深深地植入骨髓!

被皇帝盯上的感覺——很不好!

便在兩人對峙緊張之時,眼前倏爾白芒一閃,我驚覺急道,“小心!”

語出之際,我已帶著李盛閃電退開,卻見百餘道黑影從天而降,竟俱是蒙麵黑衣人,攜著一片閃耀的刀光劍影,黑雲一般壓地而來!

我不由微吃一驚,眼下手無寸鐵,情急下揮出一掌,將迎麵三人震飛開去,附近的喬裝侍衛傾巢出動,紛紛拔劍迎上刺客,在數丈外與之交鋒。

這一飛來橫禍,真真驚煞了滿街路人,隨即爆出此起彼伏的驚叫聲,隻消俯仰之間,眾人便悉數雲徹霧卷,影滅跡絕,徒留四下一片狼藉。

然而終究寡不敵眾,眾侍衛捉襟見肘,又有黑衣人趁隙八麵襲來,我忙不迭再度運力,熟料內裏氣息翻湧,在筋脈內胡亂流竄,竟絲毫不受控製,冷不防一股內勁急衝上來,繼而喉頭一熱,竟從唇角滑下一線血絲。

李盛驀然變色,忙扶住我的手,“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動手。”

此際,隱匿的暗衛亦護駕而出,在夜色中卷出道道寒光,擋住了各方來襲的刺客,兩人被包圍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周圍充斥著尖銳的交兵聲。

我無力地捂胸觀望,暗忖皇帝出巡遇刺乃是常事,不知這次又是由誰指使。

短兵相接之中,李盛臨危不懼,凜然將我護在身後,眸光橫掃全場,且將滿身威煞,付之振袖一喝間,“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刺客?!”

此音剛落,我隱覺身後乍起一縷異風,驚醒間霍然回身,卻立時身形一僵,猶是遲緩一步,被人率先封住穴道,緊隨無窮的黑幕驟然籠下,竟是被一匹布袋罩定了全身,即聞耳畔傳來李盛一聲叱喝,兩人當下交起手來。

我不由心下忿然,若非身虛體弱,靈識遠不及平常,怎會被人輕易製住,然而卻另有頓釋,他們行動的目的不是李盛,而是——我!

那批刺客乃是虛張聲勢,一為分散眾人的注意力,同時拖住侍衛,卻另有一人藏在暗處,伺機行動,以趁眾人不防之時實行綁架。

偷襲之人一招擊退李盛,遂將我扛於肩上,輕飄飄掠空而去,刀劍的喧囂愈漸遠逝,惟有李盛歇斯底裏的怒喝,穿透了蒼茫夜色,追風而來——

“都給我去追,把她追回來!!”

那人扛著我在夜色中疾行,健步如飛,我卻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綁架我之人意欲何為,忽覺後頸乍受一擊,登時兩眼一黑,不醒人事。

恍惚間若置身無極黑海中,周圍無一絲明光,獨自飄搖沉浮,倏有一道氣息侵入神識,即寒且凜,恰似嚴冬玄冰,瞬息壓碎了此方死寂!

一夢驚醒,耀眼的天光令我無從睜眼,好半霎適應過來,方見此時已天色大亮,繁密的雲杉林交織在眼前,枝葉上殘雪婆娑,隨風搖下一地飄絮。

而眼前近在眉睫處,映入一雙幽寒無情的黑眸,與夢中氣息出奇地相似!

略微鬆緩了氣息,我淡淡莞爾,“是你?!”

隻見麵前咫尺處,立著一個身姿雄健的男子,一身銀色錦袍迎風飛揚,冷俊的五官恍若刀鑿,鼻如懸膽,膚色黝黑,卻絲毫無損其凜然英氣。

而他的身後周圍,則是卸了麵罩的黑衣人,約莫三四十成眾。

原來綁架我的人是他——趙丞相的長子,趙淩寒!

想必這些人皆是趙丞相的私衛,派來隨少主出巡,以備不時之需,若是他們想刺殺李盛,恐怕李盛活不到現在,應是為監視李盛的行蹤。

不勝寒風的侵襲,我欲動而不能,亦使不出半點力氣,始覺自己正被綁在一棵雲杉樹下,雙手以鎖鏈反縛身後,孤立於黑衣人環峙之中。

舉目四掃幽靜的雲杉林,我將視線落定麵前的男子身上,一笑雲淡風輕,“喲,趙公子,不知你這麽勞師動眾地請我來,所為何事?”

他麵無表情地直視著我,朝露浸寒衣,冷凝無聲碎,“你為什麽要陷害我?”

“哦,你是說這事啊!”我恍然霧解,漫不經心地聳肩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無聊,開開玩笑罷了,沒想到趙公子如此小氣!”

這句話仿似激起了他內裏洶湧的怒潮,隻見他出拳如電,轟然打在我耳畔樹幹上,震得滿樹雪絮簌簌墜落,傾灑一場花雨晶瑩如淚。

他俯首湊近我,眉目近在咫尺之間,狂亂的呼吸撲在我臉上,眸裏縱橫的戾氣,幾乎要破繭而出,“開玩笑?你的玩笑差點害死我!”

我但覺哭笑不得,“哪有?你現在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