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出得房間,已是傍晚時分,唐家堡陌生的輪廓逐漸在眼前浮現,一輪淡色弦月低掛牆頭,映得窗上鮫綃一片梅枝虯斜,素雅中透出古意大氣。

東苑遍植奇花異樹,假山林立,旁有一汪清湖,雅致玲瓏。

鏡湖水如青孤影,碧海波似玉欄窗,訴不盡的哀怨情殤。

我於水閣旁閑庭信步,把玩著手中掐絲琺琅熏球,隨手拋落之間,漫不經心地低問,“都和你爹說了什麽?他是不是很想念你?”

雲隱遙盼夜空明月,發頂碧色緞帶輕舞飛揚,歎息淺淺卻笑得無邪,顧盼間醉了千秋風與月,“他也是身不由己,迫於家族威嚴,無法將娘迎娶進門,又怕我們遭唐門其他人的毒手,隻得遠送他鄉,並不留任何蛛絲馬跡,也不派人找我,他想讓我如同普通人一樣生活,他是用心良苦……”

一縷無華清音,泯滅了方寸間的抑鬱,猶若抽離了遍身餘力的頹靡。

我倚欄觀望薄冰漂浮的荷塘,笑意淡淡盈眉,“那現在呢?”

“我爹其實並非病重,而是中了一種無解之毒,連熟諳製毒的他也不知道是何毒,但是他知這毒必是唐門人所為,他不知道能相信誰,便將遠在千裏之外的我尋回,並把唐門暫時交給我掌管,所以,日後你便是唐門的主人!”

他駐足回視,朝花夕露的純然風華,久凝在傾城眉眼間,望之則散盡陰霾,令我不忍回絕地臻首,“今日所見的唐門人,你可有什麽線索?”

“每個人都很可疑,我打聽過唐門少主唐初南失蹤一事,他是在父親中毒的第二日失蹤的,兩者必有關聯,唐初南在禁地失蹤,那裏本不許任何人進入,一向克己甚嚴的他竟會去禁地,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別人怎麽知道他是在禁地失蹤的?”

“根據腳印,而且禁地鐵欄門上有他衣服的碎料。”

“能帶我去禁地看看嗎?”

“我正有此意,不入虎穴,焉能找到真相!”

我們相視一笑,神鬼不知地穿過斷腸院落幾重,來到北苑唐門禁地所在。

盈掛於空的皓月,宛若失卻了往昔的神采,徒留一抹清淡冰冷的高華。

一道鏽跡斑斑的鐵柵欄,讓人望而卻步,雖處深冬料峭的時節,綠藤樹草卻茂盛得無以複加,重阻視線,隱約可見無數廢棄樓閣的輪廓一角。

近目而觀,地上灰塵積了厚厚一層,落葉和淤泥淹留其間,庭院風卷狂瀾,枝葉在斑駁青石牆上投下張牙舞爪的猙獰照影,有如群魔亂舞。

清冷月輝下,我四顧無外人,便悄然取出右腕銀鐲中的鐵絲,剛一觸及鐵欄門扉,卻見鐵門陡然間綠光大盛,緊隨一道重若千鈞的力量,迅猛反噬襲來,在雲隱的驚呼聲中,我便如雪片一般,被猝不及防地彈飛數丈之遠。

雲隱步履如雲,繞過門前枯井而來,將池畔委頓在地的我小心扶起,不以為然中帶出關懷的憂慮來,“這門不能碰的,被唐家布下了結界。”

我起身彈去衣上灰塵,微微憤然,“你這話不能早說嗎?你故意害我啊。”

他忍俊不禁,“實在對不起,我隻是想看看碰過後會有什麽後果。”

我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努目撐眉地怒瞪幸災樂禍的他一眼,渾然不顧他在身畔一味誠懇地道歉加哀求,負氣似地大步流星而去。

一片寂靜中,有一陣聲響由遠及近,猶如錢塘潮水一般,逐漸浩大奔湧。

顰鼓聲如萬馬奔騰,動地而來,側耳細聽之下,好似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我與雲隱驚得麵色煞白,遊目四顧,卻見暗夜之中,一列熒光幽幽的綠色燈籠,竟若無其事地徑直穿過鐵欄,自禁地中井然有序而出!

那些燈籠並非持於人手,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千百燈籠源源不斷地湧出,成群結隊地自眼前漂過,恍若無數隻幽綠的眼睛,在暗夜中散發著悚然的光芒,又如通往冥河的引魂之燈,驚煞一簾風絮。

我心緒惶恐紊亂,已是汗落如雨,雲隱亦俊靨凝重,但見那些燈籠列隊出行,竟似有所目的地朝東苑而去,轉眼便隱沒在假山疊石之後。

有如暴雨驚雷的顰鼓聲中,有萬千腳步聲呼嘯奔湧,地麵都為之微微戰栗。

我正欲追蹤前去,卻覺渾身竟僵如石化,無法動彈分毫!

雲隱望著燈籠消失之處,彎長丹眉印染幾重迷惘,“這些陰燈被施過咒,隻要看見它的人,便會不能動彈,如此才不會阻止那人的陰謀。”

我僵立石欄旁,煞然不敢置信,“陰,陰燈?!”

“我從古籍中得知,陰燈本是為接引亡魂去往地府的燈,凡人並不能看見,除非為凡人所用,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為什麽會在這裏?”

“原來唐家堡果然有通往異界的通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我也不知,它出現在唐家堡,必定和唐家人脫不了幹係!”

目光流轉間,卻見一叢清幽修竹後,兩道模糊人影輕飄飄地扶搖而來,我再也承受不住這份驚悚,驚駭欲死地放聲大叫,“鬼啊……”

我言語未畢,隻覺輕柔長袖恰如微風拂麵,修手迅若疾電,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我的血盆大口,下一瞬,一副慘淡陰森的容顏映入眼簾。

我的雙眸因極度的驚恐而睜大,卻見那麵孔緩慢逼近,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少見多怪的不屑之音,“膽小鬼,叫什麽叫,見鬼了啊!”

他玉指如風,在我肩上輕點兩道,我但覺渾身一震,竟複又行動自如,雲隱的僵凝也土崩瓦解,凝眸細看,竟是聯袂而來的白修與青霜兒。

我心有餘悸地拭汗,障風映袖,跳坐於池畔石欄上,“我說二哥,你半夜三更的,別學鬼嚇人行不,你難道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

青霜兒不以為然地反唇相譏,“你們半夜三更當雕像,也不怕遇見鬼啊!”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怎麽會被下定身術?”

白修眉韻不解,自廣袖中取出一根碧色細針,揮袖一拋,那細針便在一個回旋中,暴長為一尺之長,變幻為一支青竹毛筆,落回手中。

雲隱輕倚著月下白石,目光投向那不為人知的神秘禁地,似也非也蘊藏了幾分沉凝,“我們被陰燈下了咒,想必是有人蓄意而為。”

我坐視白修自顯神通,雙腿舒怡交擺不定,心下不禁泛起淡淡迷惘,“你們怎麽會來這裏?難道發現什麽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