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清晨,依舊瀟湘雪,傾頹在天幕,陣陣寒風撲打在臉上,便覺似冰刃拂麵。

扜泥內外城中行人寥落,數點寒鴉,啼盡一世孤獨,隱約可見探問打聽之人,充斥其間,滿城皆是喬裝改扮的冥陰教弟子,猶以王宮附近最盛。

我深知舒亦楓不會善罷罷休,為免暴露身份,便著平民的皮革布衣,以帷帽紗幕遮麵,皮靴一夾馬腹,一鞭作響下,便穿越風雪絕塵而去。

由外城穿過圍牆駛入內城,不盈片刻,便已至內城中心的鄯善王宮前。

我示以月讀贈予的掐銀玄鐵腰牌,方能暢通無阻地通行,在宮闕玉宇中潛行,悄無聲息來到駙馬府,卻在尋遍全府之後,仍未見月讀身影。

猶記在成親之前,月讀在王宮有一特定住處,是為幻月宮。

我莫可奈何下,探聽而至幻月宮所在,方見得英姿颯爽的公主。

琉璃鑄就的殿中,月讀正孤坐品茗,任由清香在指間縈繞,一襲橙色紗裳在螢爝微光中染出深重的皺痕,襯著碧色剔透的翠鐲,讓人目眩神迷。

我靜伏窗外藤下,眼見一行宮女端著殘羹剩菜娉婷退下,便自經天緯地的殿門閃身而入,卻見一道金光破空疾來,閃電般直取我頸間!

我身如旋風退飛,以批亢掏虛的龍爪手探空一舞,將幻月金鏈緊攥手中,抬眸正視英姿颯爽的嬌姿,“月讀,是我,我回來了。”

她一驚,喜上眉梢,“駙馬!”

我含笑臻首,她立時收起金鏈,向門外探首覷著眼細瞧了一瞧,方謹慎關上殿門,攜著我就坐紫檀木椅上,斟了一盞熱滾噴香的清茶,藍眸中瀲灩著笑意的流光,“我還擔心你回不來了,怕你在外麵毒發身亡!”

款款接過象牙茶盅,我一時哭笑不得,“你還真是沒變,你就那麽想咒我死啊!冷流雲和慕容清怎樣了,你父王沒虧待他們吧?”

麵對我抬眸的探問,她執起一道雙鳳金葉簪,立於一架懸掛的金蓮燭台旁,漫不經心地挑撥著燈芯,羅裳不奈冬風力,“他們被父王關在天牢,雖然沒有錦衣玉食,卻也安然無恙,你那邊怎樣?聽說舒亦楓還活著。”

淺呷一口香醇綿長的老君眉,杯中相思長,流茗香的清澈,我輕手置下象牙茶盅,覷著她燭光中明暗的側臉,不免深深歎息,“我終究無法殺人,本是想讓他幫我,以假死騙過你父王,但現在知道了,這比登天還難!”

我當初之所以急去冥陰教,卻是以蘇遊影安危為先,如今已將他救出,我便再無所顧慮,為今之計,也隻能放手一搏,暗度陳倉將二人救出。

月讀手下一凝,輕酌回眸淺眄睇,“那你現在……”

我直言不諱,“我想求你幫忙。”

殿外風聲益發大了,婆娑枝影在窗紗上搖曳晃動,珠簾輕卷難掩風雪驟。

一陣風雪卷入殿中,三名王宮侍衛聯袂而入,對紫檀木椅上獨坐品茗的少女恭謹施了個手禮,“不知公主殿下召見屬下,有何要事?”

隱身門後的我見機行事,如流風一般無聲掠過三人身後,素手幻出一片殘影,三記幹淨利落的手刀出世,動作一氣嗬成,三人應聲倒地。

我與月讀相視一笑,在這風波暗起中,頗有狼狽為奸的得意。

我蹲在一名侍衛旁,輕車熟路地扒掉其衣服,漫然問道,“話說月讀,若是想要他們的衣服,叫人給你送來就是了,幹嘛非要偷別人的?”

月讀素手間牽一根金絲繩,將被剝外衣的侍衛綁成個粽子,隨即費力地一步步拖入床底,一麵口中念念有詞,“還不都是因為幫著你們,父王派人監視我的行動,若是找他們要這衣服,他們肯定要告訴父王,還怎麽幫你?”

手間微微一滯,我仍將一套白色侍衛腰衣換上,束整牛皮腰帶,黯然垂眸,“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跟你父王陷入尷尬的境地。”

將最後一人扔入床底,她釋然立直身子,有條不紊地敲錘著如藕細臂,朝我笑得輕閑,“不是你的錯,我本就不同意父王的做法,不論是誰我都會這樣做的,而且父王向來疼愛我,斷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們走吧。”

草草收拾一番,我即以王宮侍衛裝扮,垂首靜默地尾隨在月讀身後。

二人大搖大擺地穿庭過苑,眼前愈現荒蕪寥落,蔓草叢生,繞過宮闕牆角,一座青磚堆砌的詔獄映入眼簾,四名持戟守衛肅立鐵門旁。

守衛心領神會,開門通行,我隨月讀步入詔獄,行於幽暗昏沉的走道之中,兩旁皆是鐵柵欄阻隔的牢房,其中囚犯百態,更有嚎叫呻吟遍地。

巡查守衛對前來探獄的月讀恭謹非常,我卻緊張兮兮地一聲不吭,因冷流雲與慕容清承受這種非人待遇而暗激忿填膺,森然不知所在。

待得深入牢獄,卻覺愈漸溫暖如春,與外間冰天雪地不可同日而語,但見月讀陡然站定,命守立牢外的一名獄卒,解開鐵柵欄上的鐵鏈環鎖。

“公主!”

忽聞一聲驚呼襲耳而來,隻見慕容清立於鐵欄後,一雙清眸凝注著月讀,淡淡相思盡寫在清秀麵靨上,層層情愫綻於修眉間,“你來了。”

月讀微笑頷首,額前累墜的瓔珞流蘇熠熠生燦,更映得她麵如瑩雪。

我埋首於絨帽陰影中,窺睹著此間形景,慕容清春心蕩漾的羞澀俊容,已是不言而喻,心念月讀定常來探監,旋不期然地望向柵欄裏麵。

但見冷流雲抱劍倚在牆角,白衣如雪骨如霜,一望鐵窗外的玄霄天際,窗中呼嘯而入的寒風攜夾著飄雪,細碎沉澱在他俊逸冰冷的麵容上,眸中仿佛冰裂玉碎,如冷泉一般流過心田,漫身冰雪風姿,高遠如天外遊雲。

我心底不住悲惻,若非情花毒,或許我永不知他從未言明的深情,但我終無法回應他,為了救他,並不再給他任何期盼,我唯有出此下策。

月讀屏退一應侍從,單獨領著我穿門而入,慕容清卻在目及我的刹那,眼中露出詢問的狐疑,清如遠山的眉梢輕蹙,“公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