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一朝新露染青葉,梅花三弄縈繞寒風淒雪,占得華亭之秀色,曉鶴唳清風。

煙斜霧橫的溫泉池畔,遠黛青峰畫亭中,一桌白石台幾,鑿雕成西番花草模樣,纖塵不染,上置一架七弦古琴,嫋嫋麝香焚一爐思量。

紫袍少年靜坐案邊,波弦撚動起萬籟的音節,三千青絲散落無束,任暖風吻拂,玉簪醉沽熏風,映得淡紫麵具下,半張絕豔麵孔霜白如雪。

他的身後,雪白狐裘鋪就的軟榻上,一身素白的少女酣夢正歡。

一曲紛飛,宮角與曲觴齊還,風情萬千,撫平了三生癡戀。

這闋浣洗紅塵的琴韻,在縹緲穀中冉冉流蕩,浸染入寧祥的夢境之中。

聽欲言又止的琴音,不知浮夢沉酣,哀愁無法去,魂夢無可依。

我在曲音中幽幽睜眼,入眼卻是一片朦朧的白茫,渾身依然疾痛難耐,雙手被鎖鏈反縛身後,雙腳亦被銀鏈鎖就,正青絲不束地斜躺軟榻上。

我不豫顰眉,他把我當成什麽了?有必要鎖成這樣麽?

彈指揮落流年往,瞬息化滄桑,琴音一散無蹤。

舒亦楓依坐石案旁,瓊玉似的纖指滑過瑩潤的玉壺,淺夢裏淡看簷角雙燕輕掠,冰涼的嗓音嫋嫋潛入夢中,驚醒了遍地繁花,“昨晚還睡得好麽?我為你蒙上眼睛,是不想讓日光將你刺醒。”

即便雙目被白絹蒙住,身體無法動彈分毫,我卻知舒亦楓近在麵前,憶及昨晚那如詩中月光的悲戚目色,靈犀一點係心頭,“還好,你呢?”

他絨邊的紫袖輕舒,執壺傾倒清醇美酒,顧自淺啜深飲,似醉非醉的迷離眸光,投向了那溫泉池畔的清幽紫花曼陀羅,“我一點也不好!”

“對不起……”

“為什麽這麽說?”

“我昨晚好像說了傷害你的話,我不是有意的。”

“你何必跟我說這個,你對每個人都這麽關心麽?”

我怔然望著眼前一片空茫,無言以對,思及蘇遊影不知現狀如何,亟不可待間,躊躇著小心翼翼道,“那個,可以讓我去見蘇遊影一麵麽?”

他驀然扯下覆住我雙眼的白色絹帕,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南苑古亭的幽雅麗景映入眼簾,淡金晨曦映照之下,但見鍾靈毓秀,美不勝收。

垂眸之下,隻見全身竟衣裳不就,除卻**的纖腰與一截左臂右腿有如完璧,其餘遍傷肌膚皆處在繃帶密密環繞中,纖軀在素帶中隱約可見。

皎潔左臂上,一道纖長的紅線已延伸至左肩,正是劇毒蔓延的症狀。

他坐在軟榻邊沿,雙手撐在我兩畔,俯身傾目凝注著我,妖精一般妖豔幽邃的目光一徑窺睹到我的眼底,“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真麵目麽?”

我被迫側躺軟榻上,目視紫幔掩映中的亭外梅花,任由烏發斜斜垂落狐裘,頗不自在地掙動反縛的雙手,“我現在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如此主動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倘若他要以物易物,我便得不償失了。

“放心,我不會要你做什麽,在去見蘇遊影之前,我想讓你目睹我的樣子。”

我愕然轉首,凝矚不轉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麵具,好奇心有如波濤洶湧。

不看白不看,我已經好奇很久了。

不知那西域傳說中的美男子,究竟有著怎樣驚世駭俗的容顏!

他嫣然一笑如含毒,緩緩握住那從未曾揭開的半張狐形麵具,紫絨長袖翩然,將那掩蓋真顏之物緩緩移開,其下神秘容顏,在驚鴻中閃耀入目!

微風吹起他的發絲,伴隨著片片梅花,柔柔地飄過我臉龐……

暖香氤氳中,望著眉睫之間的絕色容顏,我刹那間一片失神,驚歎於心!

塵世之間,竟有如此美得性別難辨的少年!

傾城絕倫的五官恍如花雕玉琢,宛若晶瑩冰雪輾就的瑤草琪葩,一雙優雅纖長的弦月彎眉,勾魂攝魄的狹長迷蒙桃花眸,轉眄流精,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瑰姿豔逸,飄忽若神,幽魂煢煢無端,美得令人自慚!

那容顏妖媚蠱惑,華美勝似薔薇,風姿比柳絮更柔更寂,似明珠落華,黯然了整個塵世,便連名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亦不如他精致完美!

整個人仿佛集天地之精華,聚日月之神魄,非止是俊美二字所能形容!

我靜默凝眸顧盼,任由如夜黑發潑墨般鋪散在雪白狐裘上,久久迷神未醒。

他將狐形麵具擱置案上,白璧無瑕的修指輕輕撩開我頰邊發線,狹長微彎的桃花眸中,泛出絲縷迷幻的流波,“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冰涼的氣息,攜夾著曼陀羅花香迎麵撲來,意識也在這花香中迷幻朦朧。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驀然回神之下,猛然搖頭,轉首望向案上紫煙,心蕩神移地低道,“我隻是對你的長相‘有點’吃驚,絕無他意!”

這一刻,我瞬間明悟,這個傳說之中,所有女子都為之迷情,所有男子亦為之迷魂的冥陰教聖主,他絕豔的美,確是無數西施貂蟬也無可比擬的!

他在我耳畔不以為然地輕笑,聲線冰涼婉約,喚一縷水波瀲灩氣息。

定了定神,我黯然垂眸輕道,“你什麽時候帶我去見蘇遊影?”

他朱唇恰似淩波,潺蕩起一絲妖蠱媚笑,青絲纏綿地垂落在我耳畔,在我耳邊輕柔而冰涼地低喃,“我可以帶你去,不過,你得向我求饒。”

我心下一凜,微抿下唇,聲若蚊呐,“我求你。”

他起身行至古亭邊,麵池負手而立,塵風中獨欄杆,幽紫絨邊的錦袍在晨風中飄搖,顰笑間天容花妒,“這麽簡單可不行,我要誠意。”

我隻覺渾身虛弱萎靡,料是又被下了千草軟骨散,哀聲歎氣之下,便如靈蛇一般扭動幾番,終於勉力站起,流瀑般的黑發,直直垂瀉在潔白繃帶上,赤裸的玲瓏雙腳輕踏,隻覺青石地麵的冰冷,由腳底直接沁入骨髓。

我雙足並跳而去,在古亭中帶出一蟬聯鎖鏈叮鈴之聲,歪歪斜斜地來到紫袍少年麵前,抬眸看定那美輪美奐的俊顏,“你要誠意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