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曼陀羅

隱約朦朧中,悠揚的曲音在夢中流轉,蹉跎了繾綣惆悵的琴弦。

日光淡雅,鮫紗輕垂,白霧氤氳間,清雅渺然,我睡得並不踏實,全身疼痛酸軟,恍惚睜眼,映入眼簾的,是滿園紫花曼陀羅花海。

我首次見如此多而妖豔的曼陀羅,昨晚匆匆一瞥,未及看真切,此刻凝目細看,隻覺驚歎於心,沒想到這縹緲穀中,竟有如此絕美天地!

花海盡處,溫泉池畔,一株株梅樹聯綴傲立,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襲人。

梅樹環繞的亭中,隱隱有雲裳重染,十數華衣盛裝的佳人靜候一旁,風鬟霧鬢,如此爭妍鬥奇,俱是為了少年聖主,哪怕,漫不經心的一瞥。

諸多侍女中,卻未見昔日最受寵愛的紅裳,她心中一直都隻有蘇遊影,卻為何要欺騙舒亦楓,甘心淪為他的侍妾,又要置他於死地,如今又人在何處?

瑞獸玉爐中紫霧氤氳,花團錦簇之中,一人正坐於琴後,幽幽看著我冷笑。

原本清美的琴音,瞬間節節攀升,若熔岩齊噴,雪峰崩塌,四下迸炸開來,其激越冷峭,恰似幽穀冷月,險崖飛瀑,隱約帶出一片肅殺。

我身形微動,頓覺刺痛沁心,方覺全身竟被花藤淩空架起,夜行衣上層疊纏繞著綠藤,藤上零星綴以紫花,藤尖花刺,尖銳地刺入肌膚之中!

我驀然驚醒,猛力甩頭,一束及腰青絲垂瀉下來,方知發頂仍以緞帶高束馬尾,依然男裝打扮,想必他並未覺我女子身份,心中不免一鬆。

然而他才十九歲,那些侍女有的看起來比他還大,連紅裳都比他大兩歲有餘,簡直是小淫賊一個!

音作離合任無言,那紫袍狐麵少年,自琴架後翩然起身,於香爐氤氳中飄然而逝,揚手折下一枝梅花,那半張冷笑著的麵容,漸漸回轉。

他屏退亭中隨侍的美貌侍女,狐形假麵上,逐漸化為一絲詭異妖嬈。

他虛庭一步,恰似美人踏雪尋梅而來,絨邊紫袍瞬間飄至眼前,玉指繽紛探出,輕撫著我臂上纏繞的紫花,依稀泛指涼,“這裏美麽?”

我莫名其妙,“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裝神弄鬼!”

他手撚梅枝,輕揚嘴角,目光透過溫泉上空的嫋嫋白霧,不著痕跡地笑,“你知道這裏的花為什麽如此妖豔麽?似乎,能滴出鮮血一樣……”

滿地滴著紫色鮮血的花朵,露出血淋淋的慘笑,恐怖的笑意那麽淒美,蕩漾雅紫的妖氣,彌散一種折骨吸髓的芳香,如同靈魂在風裏遊蕩。

沒錯,確實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難道說……

我心驚肉跳,卻被他淡淡輕瞥一眼,頓時僵於當場,檀口微顫,不置一言。

他回眸一笑,那水銀眼眸,平靜中生出詭譎,寒光妖血一般,沁入骨髓。

他,果真像極了一株紫花曼陀羅,正如其花語——恐怖!

穀外雪花飄舞,卻被白霧氤氳的暖意驅走,不得寸進,清風自溫泉上空飄來,揚起他流水般的墨發,情絲如夢,纏綿地拂過我僵冷錯愕的麵靨。

“這些花,是用活人的血肉養成,而且能保常年不謝。”

這一句如天雷滾過耳畔,我全身瞬間石化,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可我怎麽就輕鬆不起來呢,以他蠱惑西域所有男女來看,他定是千年難遇的絕世美男,絕世美男殺人也會疼,而且是變態卑鄙的絕世美男,會讓人痛不欲生,我可不想遭他毒手。

他纖長食指勾在唇角,狐麵下的俊顏上,渲染一片好笑的脈脈笑意,仿佛渾然不覺詭譎紫花,那一笑便如同妖花月光一般,讓眼前明亮耀眼。

“放心,這些花隻受我的控製,我還舍不得你死呢,它們不敢動你分毫!”

我稍稍心寬,雙腳輕點在柔軟花瓣上,若非被花藤架住,定要委頓於地。

他轉身步於花海中的矮幾後,就坐紫檀木凳上,將梅枝擱置案上,執壺傾倒玫瑰露,綠液半盞花滿徑,舉止優柔,恰如揮就一曲樂府新聲。

“你聽過一個傳說麽?”

“什麽傳說?”我狐疑不定,不知他為何有閑情逸致講故事。

他信手摘擷腳邊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羅,撫弄著卷曲寬大的層疊紫瓣,語聲極為淡然冰涼,“傳說西域有一種神奇的花,那便是黑色曼陀羅,每株中都住著一個精靈,它們可以讓你夢想成真。這種花隻能用鮮血澆灌,因為它們熱愛這熱烈又致命的感覺,同樣也隻有用心去培育的黑色曼陀羅才能通靈……”

我聽得目眩神迷,“可這些都是紫色的。”

他揚麵一笑,狐麵在日光下燦然生輝,“我知道,曼陀羅有多種,唯有紫色和黑色最為接近,所以我想,隻要用鮮血澆灌,或許,它會變成黑色。”

我滿腔憤懣,化為無奈一言,“真荒唐,紫色再怎麽變,也不可能變成黑色!”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他不怒反笑,不經意間,雪白的食指上,斜插了一根紫色花刺,指尖留影一片淺緋,殷殷血,染紅繁花幾簇。

白熾日光耀入穀中,那殷紅一絲,在花瓣上淹流滲入,格外觸目驚心!

“幸好我吃了解藥。”他眉心一蹙,紅潤妖媚的薄唇微抿,將食指含入口中,旋即從衣角撕下一塊紫錦,細細包紮妥當,方才麵色稍霽。

我不諳奧妙地望著他,但見他凝眸淺笑,“你知道麽,曼陀羅也是傳說中的情花,全株有毒,隻要被花刺刺中,便會中情花之毒,被情所困,痛不欲生!”

我瞬間驚覺,隻覺全身都籠罩於寒氣中,皓齒微微發顫,驚恐地垂睇夜行衣上遍布的紫花綠藤,已在花刺中體無完膚,那我豈不是滿身是毒了?

他笑得宛若惡作劇的小孩,“怎麽,才發現麽?晚了,沒救了!”

我努目撐眉地怒瞪著他,終是將頭一偏,索性眼不見為淨,“算了,反正我已經中了碎心毒咒,也不在乎雪上加霜。”

滿地曼陀羅花香馥鬱,正如那不可預知的傳說,生生世世,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