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以袖拭淨臉上水珠,我氣定神閑地雲步向二人,無視諸人驚異的眸色,三下五除二將兩人僵硬的身子擺弄一番,令其於三尺間麵麵相對。

尹筠斜睨著我,眉梢不住地抖成怪狀,“林狀元這是何意?”

我雙臂各搭兩人肩上,左顧右眄,笑開眉飛色舞,“穴道半個時辰後會自動解開,二位好好在這裏賞月,順便培養下感情,本狀元就不奉陪了!”

不顧二人隱約的慍怒,我挽過冷流雲臂間,軒軒甚得地雀躍而去。

直至出了庭院,冷流雲方將心底迷惘傾巢道出,“你剛剛為什麽那樣說?”

我春袗輕筇地閑庭信步,桂花落鬢恍如淚,看不盡多少秋殤,“要是不那麽說,他們還以為我好欺負呢,豈不是太沒麵子了!”

他垂眸不語,稀疏流光已封緘,我信手折下道旁一截桂枝,愜意地撩撥著他的側頰,“不過你倒是挺了解我的,知我者莫若冷盟主也!”

拂開馨香四溢的桂枝,他漠視前方虛空,飲一瓢千歲霜漠,“如今被他們知道了秘密,日後必須時時提防,以免他們對你圖謀不軌。”

我輕閑回眸笑,“哪有,你擔心過……多了……”

然而話至半截,後句卻急轉直下,已全無半點底氣,雖趙淩寒心誌如鋼,但方才尹筠的行止卻是跌宕昭彰,一時置辯無言,悻悻垂下頭來。

猶似意會了我心內踧踖,他麵色未改杪黍波瀾,卻是悄然握定了我袖內柔荑,“不用擔心,隻要有我在,不會讓別人動你一根毫毛。”

輕軟的溫潤從掌心脈脈傳來,壓下了那份繾綣的心旌,“嗯……”

千年孤月依舊蒼遠枯懸,婉轉綠水縈繞的芳庭,徒留咫尺相瞠的兩人。

尹筠俊目流轉,輕歎桃花笑多情,“白鶴飛走了,就剩我們兩個臭男人了。”

趙淩寒冷然闔上雙眼,索性一瞑不視,“閉嘴,你很吵。”

尹筠含笑直視著近在眉睫的男子,青絲如緞,心思零亂,“趙公子真會演戲,你明明是想救她,何必以殺她這種借口來阻止我?”

這句道來輕閑,頓時在趙淩寒麵上掀起了幾許漣漪,卻是如煙雲一散無跡。

將他一霎眼的動容收入眸底,尹筠笑不改色,似要窺破他偽裝的鎮靜,“我雖算不上多聰明,但對男女之事沒人比我看得更透,尤其是心事。”

趙淩寒劍眉微蹙,黝黑的麵龐水波不興,“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尹筠低眸苦笑,蹣跚了月煙中華雅的容顏,寄愁心送歸雁,換作望穿流年岸,“真遺憾,那樣驚世的女子,果真是隻能看不能碰麽……”

月照花似颯,墨色銅鏡似的池麵倒影著二人身影,靜默那一刻似百年。

回到更闌夜靜的學士院,我與冷流雲並未回房,卻縱上了廂房東側的閣頂,並坐翠瓦屋脊上,看荷塘夜色憶繁花若夢,將心事付與秋風渡夢。

回盼月下他滿麵怔態,我淡化一笑,探袖取出一管竹笛,凝神吹將起來。

悠揚如同林籟泉韻的笛聲,從大明宮高處幽幽響起,指尖匆匆過似水流年,腳下萬千宮闕黯然失色,被笛音染成淒涼的情殤,夢斷無盡夜。

一碧洞笛曲清歌,胸壑數萬言,惟有此曲能寄心中意。

觸景生情間,我忽而憶及那晚蘇遊影的話,讓人心傷又心痛的言語——

我不想永遠失去你,失去你,我便一無所有了,隻因你是我的一切……

那樣高高在上的他,無所不能的魔教教主,難道,真的寂寞至此了麽?所有的地位權勢,於他來說,都已成為虛無了麽?

他,可還好?

如今身在皇宮,事事不由己,日後麵對李盛的步步緊逼,又該如何是好?

一道傷,刻誰的側影;

一闋歌,吟誰的曾經。

飛歌一曲過樓頭,幾多悵恨唱風流,載不動千古情仇。

“飄飛,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風走過宮廷吹的太冷,載來了輕渺如夢的淩音,幾多關懷,幾多憂愁。

將竹笛收入腰間,我環抱雙腿,看楊花雪落覆白蘋,心口仿如曉月沉吟,“這皇宮深處,存在太多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更無自由可言……”

他黯然垂首,綠衣交織落花流水,“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我輕輕搖頭,夜章星句的雕琢,破碎了月圓,“這不關你的事,隻是這皇宮並非你我能了解,我隻盼能早日找到天書,離開這樊籠,永遠不要回來。倘若,我無法出去,無奈被困在了宮中,你就不用管我了,自己去找天書吧,去哪裏,都比皇宮要好,就如你的名字,像流雲一樣自由自在……”

聞言,他驀地攫住我雙肩,一雙清冽無雙的冷眸,在星光月華中灼然生輝,“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了?如果宮中有誰欺負你,我去殺了他!”

直覷他一本正經,我不禁噗哧而笑,眺向一池菡萏碧波,柔情斷眉穿,“看你緊張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再說以我的武功,宮中誰能欺負我?”

隻是,有不能得罪的人……

他緩緩垂下雙手,“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將你獨自留在宮中。”

我凝定他的雙目,月兒依依莞顏笑,“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一下嗎?”

他一怔,默然頷首,翩然立起身來,但惟千語緘。

我俯首以額輕靠在他肩頭,麵容隱入陰影中,往事曆曆纏繞心間未休,任憑秋風荏苒拂身過,割亂過幾絲愁,且將俗事種種,拋之天邊。

鼻端依約彌漫著他清涼的鬆木香,絲絲脈脈潛入夜,陪秋風融化成思念。

我向來不甘示弱,但在這身不由己的深宮之中,卻再也無法如以往那般自在。

這裏,始終不是我的世界……

他垂眸窺著我緞帶中輕舞的青絲,雙手欲進又退,躊躇著輕握住我單薄的雙臂,隻那深凝的冰瞳璀璨奪目,縱有萬般情衷,終是如幻似風。

月靜星河斜,宮牆深院,葬流水飛花,落得華庭人淒淒。

凝墨似的夜色,繪淡了閣樓屋脊上靜默的雙影,浮生一錯輕湮在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