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酒肆
他身畔隨著一名佩刀侍從,衣裝風格與之相似,隻是不及那般華貴。
這熟悉的裝扮,正是電視裏曾看到的古代韓國人,記得唐朝時是叫——
“高麗!”
念閃之際,我竟不覺脫口而出,然而掩嘴為時已晚,隻見高麗男子唇角微揚,從帽下緩緩抬起雙目,霎時間,一股逼人的華貴,迎麵而來!
他駐足我麵前,點笑黑眸直覷著我,一種貴族的華雅風態,自然而然地從全身上下流溢出來,“公子好眼力,竟能一眼認出我的國度。”
出言字正腔圓,漢語爐火純青,自然優雅的貴族風度畢露無遺。
暗暗隱斂了失態驚色,我倚著渠邊石欄,抬目黛眉微掀,睇入他眸底重疊漣漪的秋光,“曾看過不少介紹異域的書,所以略知道一些。”
他笑眸煜煜,耀若朗星,“想不到公子功力不凡,竟也博覽群書。”
憑欄俯瞰渠波碎光潺蕩,我悻悻作笑了事,“過獎了,隻是無聊時娛樂看的。”
他右手微抬著帽簷,舉步至兩棵石榴樹前,回首笑光旖旎,“二位技術不相上下,但論功力……還是這位大唐的公子更勝一籌。”
刻下波斯青年倒不樂意了,當即欺近那男子身畔,施禮笑問,“這位高麗先生,你為何說我波斯的魔法不如大唐的法術?”
高麗男子隻笑不答,抬手朝那原型石榴樹一指,頓時整株大樹分崩離析,化作千萬點耀目的金色流光,向四麵八方散逸逃竄,倏忽間消逝無蹤!
而那淩波晶瑩的石榴樹水形,仍原封不動地屹立原處,安然穩如磐石!
登時舉眾一片嘩然,俱將目光紛紛投向高麗男子,卻見他一雙烏亮的明眸在帽簷陰影下熠熠奪人,覷定墨丈尋常之間愕然怔立的波斯青年,柔唇輕開華貴一色,“因為,你的幻術我能破,而他的法術,我卻破不了。”
我當下瞠得雙目有如桃核,“你會魔法?”
他烏眸流眄而來,左衽襟邊的流鶯銀紋,亦被那目光掩蓋了神采,“我不會魔法,隻是略知一些識破幻術的手法,你的並非幻術,所以我破不了。”
我臻首大悟過來,右手仙仙攏回袖中,霎時那波光輾轉的石榴水樹如失了支撐般癱軟在地,散作一地盈盈清華,倒影著燈下百態眾生相。
那波斯幻術師若夢初覺,當即朝我二人虔誠一禮,“兩位先生真是厲害,讓我真心敬佩,想請二位去酒肆一敘,兩位覺得怎樣?”
尚自進退維穀,高麗男子卻是展顏一笑,“正有此意。”
此際若再回絕反倒不恭,我亦隻好從意而為,當即拽出身後怔愣的冷流雲,朝二人付諸厭焉一笑,“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帶他一起去麽?”
二人互覷一眼,波斯青年朗然笑開,“歡迎至極。”
於是焉,四人一行走一行談笑,尋至東市西北的酒肆區,入了一家胡姬酒肆,由一胡姬引至二樓包廂,當中一席精繪花鳥的秋湘色錦毯,上置合著地步打就的矮幾,四麵垂著桃紅撒花湘簾,皎然月華從南麵雕窗淡淡灑入。
四人分占一方,盤膝坐於歲寒三友的軟墊上,案上蓮花白玉爐中正焚著撩人的玫瑰香油,梁上數盞水晶燈隨風搖曳,灑下一室碎影斑駁。
至胡姬詢問酒品,波斯青年微一沉吟,遂點了長安盛行的龍膏酒與葡萄酒。
候酒的間隙,波斯青年談吐如流,慷慨款敘起自身形景,“我自小便聽說大唐的繁榮,長大後就帶著妻子女兒來到長安,家人都很喜歡這裏,定居了三年,靠在東市表演幻術安生,有時會被大人們請到府邸表演。”
我心下不盡唏噓,大唐對外邦果極具吸引力,胡姬酒肆亦不愧為長安特色。
倏見湘簾微掀,四名美豔胡姬各執一銀盤糕點酒品之屬嫋娜而入,分跪坐於四人身畔,將盤中糕酒逐一置於幾上,旋各在一旁斟壺侍酒。
兩異域男子皆灑然毫無拘泥之態,唯獨冷流雲頗顯拘謹,竟有些如坐針氈。
柔潤的玉手纖纖,接過身畔胡姬遞來斟滿龍膏酒的琥珀杯,我向兩異邦男子舉盞開顏,“我這位朋友不太愛說話,二位請見諒。”
高麗男子但笑不語,倒是波斯青年豁朗地大笑開來,拍了拍冷流雲的削肩,“兄弟不用緊張,大家相識是天主的恩賜,來,我們喝!”
說罷,舉盞豪飲而盡,倒令冷流雲卻之不恭,隻得接盞傾盡一杯經年雪。
對此欣然笑過,我撚起一顆糖醃的月桂鹵子,送入口中細嚼慢咽,狐疑睇向對麵優遊不迫的高麗男子,“話說,你來長安多久了?”
他任由身側胡姬斟滿指間小盞,桂影映著盞上青花,那一雙蘸露的唇色被燈光染得鮮亮,“不久,今日剛到,恰巧逛東市遇見了你們。”
“今天才到?!”我掩口失聲,驚異不能自已,“你漢語怎會那麽好?”
他垂眸俯睇杯中影婆娑,唇畔蜿蜒一弧淺笑,“我從小向往大唐,很小的時候就學習漢文化,今日來長安一見,果真是繁華舉世無雙。”
我當下豁然霧解,複笑遣諸人共酒,“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們不醉不歸!”
燈下一聲清脆碰響,席間四人一同舉盞就飲,談笑間已無國度之別。
在現代時曾以為酒都是那種古怪的苦味,所以死活不肯喝任何酒,沒想到古代的酒如此豐富,與現代孑然不同,就跟飲料一般可口甘甜。
但是酒畢竟是酒,喝多了都會醉。
夢斷花散樓庭,四人對酌間不覺時光輾轉,窗外時漏已三轉。
冷流雲覷著伏案醉倒的少女,縹色長衣輕蕩,離席立起身來,深蹙眉眼漾著幾許無奈與疼惜,唇紅齒白間透清涼,“他醉了,我帶他回去。”
不顧波斯青年的殷勤挽留,他輕輕扶起少女,半架著那盈盈纖軀往外步去,豈料少女驀然抬首,一步三晃地撲回幾上,“來,我們繼續喝!”
三人俱是一怔,冷流雲眉梢不易察覺地跳了一記,旋又拽起執壺正欲斟酒的少女,不顧少女醉態濃醺的掙紮,幾乎竭力將她強行拖走。
臨去之際,少女仍不忘向座上二人揮手招呼,“我們下次再喝,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