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大漢顯然措手不及,惶急之下,持槍向周身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格擋,宛若銀蛇亂舞,虎嘯蒼林,卻怎堪劍影狂灑之勢,整個人處在劍光團團包圍中,顧此失彼在所難免,以至於渾身被各個擊破,頃刻間即已遍體鱗傷。

眾人瞧得膽戰心驚,大漢咬牙撐了片霎,終究不堪重負,揚身一縱,徑直從劍影叢中翻了出來,狼狽地滾落台下,灑了一地淋漓的鮮血。

第一局宣告夜煌獲勝,即有人接踵上台挑戰,卻無一例外由夜煌穩操勝券,挑戰者愈漸稀落,最後便隻剩夜煌獨立台上,無人敢於爭鋒。

眾人目目相覷,束手無策之際,台下倏然飄出一抹黑影,落定如嶽臨淵的夜煌麵前,發似潑墨,黑袍如魅,竟是令江湖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

這一眼不打緊,卻生生驚醒了夢中諸人,滿樓都染上了山雨欲來的陰翳!

此際台下萬眾各逞心思,全不知這一出從何而來,魔教內訌雖能減輕對武林的威脅,但若蘇遊影勝奪盟主之位,卻又於武林大為不利。

且見台上兩人遙遙對峙,夜煌猶是沉斂如初,與之對立的蘇遊影負手睥睨,一身不言而喻的威懾,“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自來打擂台!”

夜煌俯首單膝跪地,恭謹而又了無遽容,“請教主出招,屬下甘願受罰!”

“敢違逆我的命令,我不得不給你點教訓!”

蘇遊影幽深似夜的雙眸,逐漸漫起異樣的血紅,恍若紅蓮業火在眼中狂燃,倏忽一凜,即成彌天漫地之勢,血紅的雲霧瞬息籠罩了整座樓宇。

滿座相對失色,卻見夜煌長劍疾舞,斬斷空中最後一絲沉寂,出手即是拿手絕招,淩空幻化一排詭譎莫測的劍陣,綿綿迎向氣淩霄漢的蘇遊影。

蘇遊影竟似全然不以為意,冷冷一笑,隻將右手漫然一翻,滿天血霧竟瞬間凝成無數鋒利血刃,宛若血河輸瀉跳蹙,飛旋著潑灑向夜煌!

這一擊淩厲且霸勢十足,瞬息瓦解了夜煌的攻勢,又以挾山超海之勢追襲而上,彈指間便已攻破了他本無懈可擊的防線,血刃在他周身亂舞,擊得他全無招架之力,雖早已傷痕累累,卻不知何故使然,始終不肯棄械服輸。

眼見夜煌逐漸不支,蘇遊影右手一收,血刃竟如煙雲般憑空揮散開去。

隻見夜煌以劍支地,周身上下無不是鮮血淋漓,卻猶掙紮不倒,直似要奮起再搏,終是雙膝一軟,頹然倒在了擂台上,再無複起之餘力。

此時滿場魂慚色褫,先前挫敵無數的夜煌護法,竟被蘇遊影三招製勝!

蘇遊影負手傲立,俯視著遍體鱗傷的夜煌,眸光瀲灩的深處,透出鋒刃一般的犀利,“現在暫且放過你,待我知道了指使之人,定饒不了他!”

夜煌被兩名聖天弟子拖了下去,滿場噤若寒蟬,甚至有人汗濕重衣,縱有滿腔豪情壯誌,卻在那鳳眸一瞥之下,俱化作了無言的沉寂。

然而在武林盟主寶座的致命誘惑下,仍不乏野心勃勃者上台挑戰,卻俱被蘇遊影一招挫敗,且成半死不活之狀,甚者殘疾癱瘓,慘絕人寰。

此番下場無疑讓高手們生不如死,眾人這才識得魔王真麵目,果真殘忍無情!

擂台上已灑滿了眾俠士的鮮血,數十戰下來的蘇遊影卻是毫發未損,亦不見半點疲憊,一徑優遊不迫,談笑間力壓群雄,卻讓滿座為之悚然!

傳聞他十八歲便掌管了聖天教,由此聖天教便日益壯大,成為中原第一魔教,他之所以令武林畏懼,不僅因絕世的武功,更因決絕的手段。

染滿鮮血的擂台上,蘇遊影巋然傲立,假麵下的鳳眸深若夜影,流轉間仿若奪去了塵寰所有華色,身前投下的黯淡陰影,濃重仿似阿鼻地獄。

自先前筋脈盡斷的俠士被抬下後,已有兩刻無後起之人,滿樓裏寂若死灰。

起初對蘇遊影心存幻想的女子,此刻已是花容慘淡,驚懼同形於色,然而在盈盈翦瞳的深處,卻蘊藏著不易察覺的傾慕,更添一份旖旎的幻夢。

我埋首抱膝,百無聊賴地在地上畫圈,心蕩蕩若不係之舟,無所憑依。

親眼目睹了蘇遊影的殘忍,心中對他的恐懼有增無減,一時間竟想逃離他。

他完美得無懈可擊,然而卻越讓我感到不安,隻因你若成為他要對付的人,一定會慘不忍睹,但我曾許諾要為他排解寂寞,又怎好無故食言?

蘇遊影睥睨台下眾生,渾身透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儀,倨傲的眼光終落定一處,唇角繼而漫起一弧難以琢磨的笑痕,隱隱透著鄙夷的冷意。

眾人隨之轉眄流盼,一觸之下,竟似在絕望的眸裏瞬間燃起了希冀——

隻見冷流雲正襟危坐於東位上,一身欺霜賽雪的冷冽,卻對眼前一切無動於衷,恍若所有的風雲爭霸,於他不過是塵世間漫不經心的一瞥。

舉眾皆寄目於他一人之身,樓中鴉雀無聲,幾可聞眾人紊亂的心律。

便在冷流雲作勢握劍,我尚自心煩意亂之際,冷不防被人突然踹中後背,身不由己地自人群中飛了出去,呈標準“大”字摔趴在台上!

台下隨之炸開一片驚呼,我從地上霍然跳起,回眸已尋不見蛛絲馬跡,目光流轉間,卻不經意瞥見紅裳詭異的冷笑,心中隨生百味疑竇。

莫非是紅裳派人下的手?她為何要這麽做,難道隻是想讓蘇遊影傷害我?

萬眾睢睢下,我不易回過神來,始見蘇遊影如疑似惑地覷著我,登時驚退數步,擺手搖頭不迭,“不、不是我想上來的,我是被別人踹的!”

他沉吟不語,隻靜默睇觀著我,台下卻早已哄亂一片,議論紛紜。

承接著四麵拋來的異樣目光,我但覺無地自容,垂首顛倒未決,終激起一股置生死於度外的豪氣,抬首凜然正視對麵男子,“我們開始吧!”

他輕輕一歎,似乎傾盡了滿腔無奈,然而歎息尚未落音,他卻已如鬼魅般瞬閃至麵前,右手猛抬驟落,疾霆不及掩耳地拍向我頭頂!

縱使我向來以神速為傲,在他麵前竟全無反應之機,隻得眼睜睜地目睹那一掌拍下,刹那間全無所措,索性認命閉眼,滿場氣氛在此刻凝固!

蘇遊影,若是你真的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隻望你能尋到快樂……

舉座驚駭間,那隻力攜千鈞的手卻在我頭上一寸處戛然而止,隨即如卸了所有力道般,輕如鴻毛地拍落在我頭上,恰似一種無言的疼愛。

臆想中的疼痛並未如期而至,我迷惑睜眼,卻映入近在咫尺處,他唇角若有若無的笑光,魅惑的聲線嫋嫋透入耳中,“傻丫頭……”

這一聲輕柔似水,蘊著千種溫情、百般疼愛,一路潛入到塵封的心底深處。

我全然化了怔愣的石雕,隻茫然地望著眼前的男子,滿心彷徨無處排解。

他不複多言,在眾目睽睽之下負袖轉身而去,自行折回坐席。

這一幕映入眾人眼中,無疑教人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殺人如麻的大魔頭竟對我手下留情,眾人雖嘴上不敢言,心中卻各有百味思量。

便在這全場俱寂的當口,終是主會人率先反應過來,當即上台宣告由我獲勝,滿座這才紛紛回神,隻那顧盼我的眸裏,卻是藏不住的疑惑。

我猶自怔忡未醒,直至一人上台挑戰,方才收攝心神,當即舞鞭應戰,手下雖揮灑自如,心思卻飄然天外,以致連勝多局都渾然不知。

靜候了寸晷尚未有後繼者,忽聞一陣驚呼憑空起,一道藍白身影如飛羽般飄落我麵前,星月劍的冷光投射入他眸底,恰似積澱了滿天星河一般。

這一眼終將我從混沌芒昧中拉回,揮去了蜿蜒腦海中的恍惚,我歪頭對來人霽顏清笑,“你總算來了,否則我都不知道要將這寶座給誰呢!”

他不置一言,起手即是一招三環套月,身形飄忽如羽鶴臨淵,劍光飛灑似驚濤拍岸,簾卷千層飛霜,伴著清銳的滄海龍吟,向我疾襲而至!

登時滿座為之驚住,有人神目如炬,識出此乃流傳千載的星月寶劍,立時便在人群中落開一片層見疊出的議論,直是驚喜交加,難以自禁。

眼見少年攜劍逼來,我卻懶於回擊,且將纖足一點,儇風回雪般向後躍開,任憑緞帶輕拂麵龐,莞爾染開逸如一色,“千萬不要對我手下留情,你爹望你能統領武林,你既能上來證明你是孝子,否則我會看不起你!”

他置若罔聞,隻管劍嘯九天,我猶是瀟閑自若,旋身與之擦身而過,右手輕拂過他腰際,卻故將左臂外送,被劍鋒劃了個正著,翻身跌落台下。

此舉一氣嗬成,瞧來毫無破綻,外人定以為我不敵而敗,渾然不知內裏玄機,這樣既可讓位於他,又不讓他折損顏麵,可謂是一舉兩得。

冷流雲自是心知肚明,冰眸裏隱有怒火暗燃,我隻付之清宴一笑,旋即灑然步回坐席,右手暗自在袖下攤開,一塊饕餮和田玉環佩宛然在目。

嘿嘿,我覬覦這塊玉佩很久了,剛剛和他交手時順手牽羊,暗將它偷了來。

掩下唇邊竊笑,我將環佩攏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折回席間。

自此又延續了十數局,終於黃昏將至時塵埃落定,再無人敢奮起挑戰,主會人這才立入台上,對眾揚聲宣布,本屆盟主歸屬連雲莊主。

雖曆屆盟主皆由連雲莊主擔任,此屆應亦在情理之中,但大會種種變數卻讓結果微妙起來,然幾番輾轉,終是未脫離即成的軌道,又讓人不勝唏噓。

一錘定音的話落,這場風雲相會由此告罄,滿座豪俠亦逐漸煙流雲散,然而江湖風雨並未在此平息,更為驚駭的浪潮潛伏在深處,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