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玉看著遠處慢慢離去的馬車,恍然想起剛才的情景。

“陳師妹,再見了......”少年拱了拱手,因為真氣全失的原因,身形有些消瘦,臉色還是那種大病痊愈之後的蒼白,但少年的雙手卻很穩,眼神平靜,沒有了靈動,沒有內斂,但很平靜,如同同樣寧靜的深水。

程曉玉臉色變化,欲言又止,或者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說,該說些什麽。

終究化作無言。

蒼天悠悠,碧草青青,附近山峰綿延著綠意,一直往前,將那輛承載著少年的馬車送向遠方。程曉玉一直呆呆地望著,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情緒,明眸中浮現著複雜的光。

安慰麽?他真的需要?況且,自己以什麽身份安慰呢?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同門?大家連同一個門派都不是,這種簡單得近乎蒼白的安慰,真的會有哪怕一點點的作用?

挽留麽?或許應該,但看著他眼底那抹疲憊,那幾乎毫不留戀的眷戀,或許對他來說,早點回到華山,那個師尊長輩、師兄弟、紅顏知己都在的地方,才能得到心底的安撫吧。

他還會不會再繼續學武,還會不會達到這種成就,他們還能不能在相遇?

程曉玉心裏想著,但她自己知道,似乎是......不能了......

這時候,楚懷心來接她會去,葉羽在的時候,楚懷心一直在躲避他,即使是他武功全失之後,楚懷心也依舊沒有路麵,直到葉羽已經駕車遠去,他才第一次現身,卻是來接師妹回去。

程曉玉又望了馬車離去的方向一眼,終於轉身,向著趕來的楚懷心笑道:“楚師兄!”

楚懷心笑著應了一句,心中卻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陳師妹這一聲呼喊,雖然依舊甜美、禮貌,悅耳動聽,但三個字之間,卻隱隱透出一絲疏遠,一絲令他感到害怕的疏遠......

清風吹拂,陽光灑滿山崗,兩人之間的聲音漸漸消失,行得遠了。

程曉玉走後,沈萬溪忽然出現在他剛才站的地方,他身邊,還有尚未離去的張秋和江千流。

“沈兄,你這個弟子......”張秋開口道。

沈萬溪笑了笑,卻又搖了搖頭:“順其自然。”

張秋點點頭,三人之間陷入沉寂,隻聽得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過了好久,沈萬溪才淡淡道:“張兄,你何時回華陰?”三人卻都知道,張秋雖是散修,但其實是華陰人,而且還是華寧城的十三大學仕之一,同五嶽派都有交好,在華陰地位不低。

“過幾日吧。”張秋歎道:“這些日子,也真夠辛苦了,我也想回家了。”

“為何不和他一起,護送他一程?”沈萬溪忽然問道。

張秋望了望剛才葉羽離去的方向,搖頭道:“你知道的,此刻他所需要的,應該是冷靜,有那個姓蕭的小姑娘在他身邊照顧,已經足夠了,我若是一起,隻能起到反效果。”

他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我已經見過這孩子好幾次了,他八歲之前,便得到過我的文聖雕像,隻是機緣巧合,第二次見麵的時候,他已經是華山預備弟子,若不是如此,想來我已經收他為徒了......”

沈萬溪隻是笑笑,旁邊的江千流倒不知道還有這事,有些詫異。

“不過。”張秋話鋒一轉,又歎道:“若是我早收他為徒,他也達不到如此成就,十八歲未到便突破到元始之境,已經超過了當年那位李謫仙,我是想都沒有想過啊!”

“若你早收他為徒。”江千流忽然接道:“恐怕他也不會落得如此......”

張秋一怔,三人直接再次陷入沉靜。

良久,江千流才問道:“沈師兄,你就這樣放他離去,不怕出什麽問題麽?”

“會有什麽問題?”沈萬溪反問。

“他已經武功全廢......”江千流隱晦道。

沈萬溪笑了笑:“金尊境中,陰、馬、萬三人已經答應和解,元始境高手,沒有籌碼,誰會閑著惹是生非?況且,他武功全失的消息還未傳出,元始境武者遇到落羽劍,應該是先想辦法拉拉交情吧......”

張秋忍不住笑了起來,江千流嘴角也牽出一絲笑意,沈萬溪又道:“再則,他們此行是回華陰,平常時節,華陰想找一位高手都不容易......”

兩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天下高手雖多,但放在整個十三地卻顯得少,如果不是特殊事件,比如棉河一役,或者天火原盛會,整個天下還是顯得很太平的。

“其實,這兩點都不是理由,我真正放他一個人回華陰,隻有一個原因。”沈萬溪笑容一斂,卻是引得張秋江千流都轉過頭來,頗為好奇。

“他的內功,其實從未廢掉過!”

這一句話,有如平地一聲驚雷,將兩人震得驚住。

“你們應該注意到,我一直隻是說他武功全失,而不是武功全廢!”沈萬溪正色道:“武學一道,何等精深,別說他的丹田和識海沒有真正被廢掉,即使被廢,他還有一個中丹田可以修,曆史上越過元始而直接成就金尊的人,也不是沒有!”

張秋忽略了他的後半句話,直接問道:“沈兄,你說他的丹田和識海還在?”

“自然還在。”沈萬溪道:“虛境的大宗師尚且不能破碎虛空,不能破空,便無法毀掉別的空間,這世上能夠真正毀掉一個武者的人物,隻有道境的武仙才可以,隻可惜,道境的人物都已經破虛而去,世間是沒有的。”

“就算是虛境,毀掉一個武者,也無非封印和鎮壓,隻是他們用的是‘意’,是性靈之光,能夠於不知不覺中完整地封印一個空間,而我們這些尚且在‘煉神’的人卻辦不到,也解不了。大宗師的‘意’,隻有大宗師才能解,如果被封印的是普通人,自然是無法可想的,可是,葉羽......”

說道這裏,不止沈萬溪,就連其餘兩人都不禁展露出笑意。

他們可沒有忘記,葉羽可不是普通人,他還是另一位大宗師的嫡係傳人!

“你為什麽不告訴葉羽這些?”張秋忍不住問道。

“他的路,走得太直了,我很擔心!”沈萬溪歎息道:“前麵走得太輕鬆,後麵走得越難,前麵登得越高,後麵若是摔下來,也越難重新爬回去......”

其餘兩人神色一動,似乎明白了些。

“什麽千年第一人,都是假的,李謫仙能獲得這個名號,和他的修煉速度沒有半點關係,青蓮劍仙若是止步於元始境,恐怕我們今天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隻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力,隻有最接近合道的虛境第一人,才是青蓮劍仙成名天下的唯一原因!”

“葉羽那顆古怪的巨型元神,雖然使他擁有越級挑戰的武力,但也是他神與氣和,成就金尊的最大障礙,如果沒有其他原因,僅僅這顆巨型元神,就要將葉羽縛在元始境十幾年,十幾年之後,他能成就金尊,再過十幾年,他可能突破寂滅,但是,他能成為虛境的大宗師麽?”

張、江兩人一怔,看向沈萬溪的目光已然不同。

“我們五嶽,需要的是下一位大宗師,是能夠在昆侖論劍中獨占三次鼇頭的人物,羽兒是趙師兄傾力培養,甚至是我們整個五嶽都傾力栽培的人物,原先他走得越快,我們收到消息,自然高興,但高興的同時,也不禁很擔憂,如今他經曆了這番變故,也未嚐不是好事,所謂禍福相依,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沈萬溪悠然說道,話音中,赫然有一種期待!

張秋和江千流都聳然動容了,近幾年他們鮮少呆在華陰,如今聽到整個五嶽派高層的計劃,不禁有一種動容的感覺,五嶽派,竟然早已經計劃打造下一位大宗師,這種前瞻性的目光,確實是他們這些散修所不及的。

“其實,蕭鷹王也不是魯莽之人。”沈萬溪忽然說道,引來了其他兩人的目光。

“雲眼茫茫,望斷千裏,上一日青天神教老教主,掌控著天下十一大派其中之一的人物,豈是那麽簡單的?”沈萬溪悠然笑道:“世人都知道蕭破天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卻不想蕭破天執掌青天神教這麽多年,若是性格真這麽衝動,即使草原再如何強大,他武功再怎麽高,也早摔落滅亡了,哪還會有今天的青天魔教?”

“怎麽?”張秋感興趣地問道。

“你們有沒有想過,憑葉羽的武功修為和路數,明顯是我們五嶽派傾力培養的人物,他敢直接殺掉,或者真正廢掉葉羽,難道不怕我們華陰傾力反撲?五路天字軍,千餘頂尖高手,就算是草原耶律王和青天神教真的同心同德,君臣默契,也是需要忌憚的!”

沈萬溪淡淡說道:“蕭鷹王脾氣是古怪,的確喜怒無常,他或許能當場殺了我沈萬溪,殺了你張秋,殺了你江千流,但他不能殺葉羽,殺了葉羽,五嶽派的千餘頂尖高手,會讓他的徒子徒孫連廢人都做不成!”

“所以,他隻是封印了葉羽,一則有那個小姑娘求情,他心中殺氣實則已熄,二則他也必須考慮我們整個五嶽派的反應,天下六大域中,其他人都能殺葉羽,但他這個大宗師卻不能毀掉我們中五嶽的宗師傳人”

沒錯,蕭破天確有忌憚,若非如此,隻要他稍微花費點功夫,以陰毒的功夫在葉羽經脈中留點氣勁,完全可以等蕭玉霜看不見之後再發作,讓蕭玉霜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死於自己之手。

蕭破天耗費“意”設下封印,鎮壓元神,如他所說,隻能算做一點活罪罷了。

“沈兄,淩大宗師在哪裏,隻要淩前輩收到消息,應該會馬上回去找葉羽吧?”張秋問道。

沈萬溪微微頷首:“淩師叔應該在江淮,前幾日我已經修書兩封,一封到華山,一封到江淮......不過,淩師叔在應該不會這麽快回華山,在回到華陰之前,以淩師叔的脾氣,他應該還有一件事要辦!”

“什麽事?”

“淩天劍嘯,刻不容情,蕭鷹王脾氣古怪,但邋遢劍聖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徒孫白白被人欺負?以淩師叔的脾氣,絕對要先去草原一趟,天誅劍下不留情,青天神教這段日子,恐怕要有麻煩了!”

兩人一愣,隨即麵色古怪,張秋已經直接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天下六宗師中,蕭鷹王脾氣最古怪,但淩天笑的脾氣卻是最難纏,所謂淩天劍嘯,刻不容情,天誅劍不露還好,若是展露,那絕對是容不得情的!

當年淩天笑和蕭破天都還沒有成為大宗師的時候,淩天笑曾經有過一路持劍追殺蕭破天八百裏,時逾五日夜的記錄,兩人的關係本就算不得好,如今淩天笑若是聽聞消息,青天神教的確是要有麻煩了。

六位大宗師,幾十年來倒是有勝有負,但要說昆侖論劍的第一人,六位宗師中卻隻有淩天笑、不說有過絕頂的記錄,其餘幾次,有人就算是贏到最後,也未必真正有冠絕六人的實力,為其他人所認可。

尤其近五次論劍之中,淩天笑更是蟬聯三次決定,武功可謂如日中天,這百年來若是說誰最有希望突破道境,便隻能算這位終日混跡人間,邋遢愛酒,一劍一酒渡凡塵的邋遢劍聖了。

這種情況下,若是真讓淩天笑到了草原,到了別人的地盤,相信不止蕭破天,不止青天神教,甚至連整個草原各部族,耶律王整個天下兵馬都要頭痛!

“淩師叔的事情暫且不說,其實我倒希望師叔他老人家晚一點回華陰。”沈萬溪忽然說道:“葉羽現在雖然真氣盡失,丹田識海被封,但他若是還拿得起劍,少有人能夠威脅到他,武功這東西,隻要一口氣還在,不可能真有廢掉的那一天......這小子若真能走過這道坎,他那招鳳凰雛便可以真正化作浴火涅槃之鳳凰!”

其餘兩人眼神一動,微微頷首,沈萬溪卻忽地灑然笑道:“到了華山,趙師兄會安排他的。”

............

幾天之後,葉羽的身體虛弱已經好了很多,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在蕭雁兒的細心照顧之下,氣色已然不錯。為了照顧葉羽,馬車走得很慢,但幾天時間過去,他們還是到了巴蜀、河西、華陰的交界處。

小路盡頭,立著一塊木牌子,斑斑駁駁寫著三個大字:杏花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