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優莉卡呆坐在醫館的床上,父親萊恩先生和二哥格瑞爾陪在一旁,其他人則在醫師的要求下輕手輕腳退出了病房。

一個多小時前在“海盜之夜”,大家剛開始享用豐盛的午餐,就聽到瑞恩驚恐地大叫聲,無可奈何地扔了刀叉過去一看,優莉卡雙手掐著自己的咽喉跌坐在地上,瑞恩也被嚇得六神無主。

好容易從瑞恩結結巴巴夾纏不清的話語中明白發生了何事,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救人!吞下三顆象牙雕的骰子可不像在手腕上割兩刀,後者可以通過各種有效的急救和魔法來穩定自殺者的身心,前者卻讓人無計可施,總不能把她肚子割開取出來。

“別過來!”優莉卡被哽得說不出話,但還是艱難地命令,手裏握著不知從哪張桌上抓過來的餐刀,揮舞著警告每個想要靠近的人。

茵焦急地擠到人群最前麵,大聲道:“優莉卡,你瘋了嗎,如果你不想嫁給他,沒有人會逼你啊!”就要上前去,卻被黑加侖一把拖了回來,“小黑,你放手,得讓她把東西吐出來才行。”

黑加侖默然看了一眼表情痛苦的優莉卡,說:“你不救她,隻死她一個,你要是救了她,說不定她全家都會死。”

“……什麽、什麽意思?為什麽?”茵震驚地反問。

“別過來!不要管我……”優莉卡難受得彎下腰去,見有人還是走了過來,又無力地揮著餐刀試圖驅趕。

索蘭達爾輕鬆地扣住她的手腕向後一擰,奪刀反剪一氣嗬成,然後屈一膝猛地撞向她的肚子,優莉卡失控地一嘔,後吞下去的兩顆骰子隨著一灘惡心的半消化物被吐了出來。

優莉卡痛得頭發暈,眼淚都流出來:“放手,別阻止我!”

“你別搞錯了,”索蘭達爾說著,對著同一個位置又來了一下,“我隻是覺得你選擇的死法實在太難看,想替你換個我喜歡的死法。”

優莉卡差點被他踢暈過去,索蘭達爾下腳沒輕沒重,反複兩次後她已經連吐的力氣都沒有了,吐出來的東西也隻是些清液,第三顆骰子仍然在裏麵不肯出來。茵實在看不下去,硬是掰開黑加侖的手指,衝上去阻止:“夠了,你會把她弄死的!”

索蘭達爾一手提著優莉卡的胳膊,露出冷酷無情的笑:“反正不管她,她遲早也會死。”

茵才懶得理會他這套,把優莉卡從他手下救出來,但優莉卡並不領情,還是一個勁兒地掙紮,又哭又喊:“你們為什麽不讓我死,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嗎?”茵一個人招架不住,差點被扇一巴掌,隻好向身後求助:“來個人幫我壓住她,快啊!”

黑加侖揉了揉眉心,無奈地上前幫忙,優莉卡那點力氣到了他手裏就像水流進了大海,根本等同於無,他抓住優莉卡的兩條胳膊,茵則用力坐在她大腿上,總算把人製服了。

“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如果適得其反了……你可別怪我啊。”茵說著,深吸一口氣,右手握成拳頭。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茵準備給她肚子上來一拳,雖然方法和索蘭達爾的大同小異,但至少溫和一點。優莉卡緊緊地閉上了眼,表情透出絕望。

茵握拳靜了幾秒,然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沒事了,起來吧。”

優莉卡睜開淚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茵展開拳頭,兩根手指拈著一顆骰子,笑道:“被我拿出來了喲,怎麽樣,這個魔術帥不帥?”

圍觀的人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魔術啊。

醫師和萊恩先生這時才剛剛趕到,萊恩先生氣得臉色發黑,要不是醫師對他說優莉卡現在精神狀態不太好不能再責備,他說不定會狠狠打女兒一耳光。

自殺未遂的優莉卡被直接送到了醫館,茵等人無論如何不可能坐下來繼續吃飯,就都跟了過去,等醫師給她做了全身檢查,喂了各種藥劑,宣布暫時沒有危險了以後才離開。

“把隔空取物用在這種地方,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布萊爾先生一麵填煙鬥,一麵笑嗬嗬地說。

茵謙虛地道:“幸好她吞的是我摸過的東西,要不然說不定拿不出來。”

黑加侖卻潑涼水:“你這樣也許反而害了她,她未必會感謝你。”

隊伍裏安靜下來,走出好大一截後海默林才問:“她為什麽要自殺?”

他和優莉卡從來也不認識,從她出現開始的一切事件都看得雲裏霧裏,爭風吃醋也就罷了,賭輸了居然自殺,你死我活到這個程度,茵居然還願意救她,實在是搞不懂。

目光依次掃過五個人,索蘭達爾若有所思,蘇緹茫然搖頭,茵咬著嘴唇不吭聲,黑加侖抄著胳膊懶得說,最後隻有布萊爾先生模棱兩可地回答:“優莉卡從小就被他爸爸捧在手心裏寵愛,家裏又是埃洛達最有錢的,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碰了釘子,一怒之下自殺並不奇怪。”

“賭輸了就自殺?”海默林一臉不理解,“擲骰子這種事勝負本來就很難說,賭局還是她提出來的,如果不願意嫁給那個誰,一開始就不要賭不就結了。”

這個疑惑並不隻是他有,但誰都解釋不了優莉卡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由。

豪華午餐是泡湯了,大家隻好隨便找了個飯館吃點簡便的飯菜,然後各自去找愛做的事做。茵雖然還在為優莉卡自殺未遂耿耿於懷,但看黑加侖的臉色像是不願意再談這件事,隻好跟在他身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

埃洛達氣候溫暖,即使是深冬的也不下雪,路邊甚至還有人在賣冰淇淋球,茵上前買了一份,剛接過來就被黑加侖俯下頭叼走一粒,頓時哭笑不得:“想吃就自己拿著。”黑加侖卻又不肯,兩手揣在口袋裏,懶得動。

茵隻好叫人換成大份的,插上小勺,一邊吃一邊喂,活像帶著個小朋友出門,忍不住說:“你多大個人了,吃東西還要我喂你。”

黑加侖垂著眼皮不答腔,咬住她伸過來的勺子不放。

“哎呀,你又發什麽瘋,鬆口鬆口,咬壞了,”茵抓住勺柄向外扯,可惜對麵的咬合力太強,拔了半天拔不出來,隻好翻個白眼,“那你就叼著吧,小狗。”

黑加侖這才鬆開牙齒,把小勺插回冰淇淩碗裏,然後湊過去在她嘴角邊舔了一下。

茵的臉瞬間紅成個番茄,手背在嘴角上蹭了蹭,結巴道:“你、你……”

黑加侖微微笑著,說:“汪~”

茵撲哧一聲笑出來,像摸寵物般摸摸他的頭頂:“小黑,你……嗯,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好了。”以為他不懂浪漫,他卻能讓自己看到別人都看不到的美景,以為他不懂體貼,他卻能用獨特的方法安撫自己的情緒,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什麽也不說,卻能讓自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這樣一個人,殘忍又溫柔,如果不是本尊就站在麵前,實在很難相信會有性格這麽矛盾的人存在。

剛才那個動物一樣的吻讓她想起了一個多小時前的賭局,不僅好奇地問:“小黑,你很擅長賭博嗎?”

黑加侖簡短地嗯了聲,用小勺挖了半個冰淇淩球喂進嘴裏。

“賭博不是好東西,你不要太沉迷才好,輸贏很難說的。”茵認真地教育道。

“我不會輸。”明明是狂得不可一世的句子,從黑加侖嘴裏說出來,卻像是“味道不錯”這樣平淡。

對於他盲目的自信茵覺得很好笑,拉他在路邊的涼椅上坐下:“賭博本來就有輸有贏,哪有人一輩子都不會輸的。”

黑加侖搖搖頭:“賭博確實有輸有贏,但我每一次都能押對,所以不會輸。”

茵想了想,問:“就像今天那場和局?”

黑加侖一勺一勺挖吃冰淇淩球,眨眼工夫就吃掉了半碗:“對,牌發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結果了。”

牌發出去就知道了結果?!“你怎麽做到的?”茵吃驚地問。

“察顏觀色,”黑加侖滿意地放下勺子,通常吃飽了心情好的時候他才會願意多說幾句話,“打敗一個人的最好辦法不是讓他輸得慘烈,而是讓他知道勝負都掌握在你的手中,讓他意識到和你的差距,心服口服。”

茵明白了:“所以,索蘭達爾是故意讓雙方的牌點數一樣的,而且還故意耍他,讓他的第一張牌就是九?”

黑加侖點頭默認,茵笑著揶揄:“是誰說‘那家夥的事我不知道’的來著,現在怎麽又像知心好友一樣,他想什麽你都知道?”忽然聯想起之前感覺到的矛盾,腦袋裏靈光一閃,“啊,我知道了,他是不是用過同樣的方法,讓你栽過跟頭?”

在海格威的時候黑加侖說到自己十五年前,作為安息軍團的殺手去刺殺索蘭達爾,但未遂;半個月後在王都,索蘭達爾也提到了這件事,說自己是用不甚光彩的暗器贏了他。半年沒洗的臭襪子實在談不上是能讓人感覺出敵我雙方實力懸殊的道具,也根本不能構成“他很強”的判斷依據,也就是說……

“除了十五年前那次失敗的刺殺,你們之間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你沒有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