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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大海安靜得如同熟睡的少女,海麵如同一塊無邊無際的天鵝絨,輕柔而平滑。一艘巨輪正航行在黃海上,船頭像一把鋒利的寶劍無聲地劃開海麵,而大海緊接著又把扯開的傷口撫平,再過幾個小時客輪就要到達目的地青島港。
此刻,在輪船頂部的特等客艙裏有一位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青年,他的名字叫東方焜。再過幾個小時就要踏上祖國的土地,東方焜激動得難以入眠,因為這是他第一回到祖國。
東方焜雖然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但是他自小在國外生長,他的父親東方聰健年輕時就赴新加坡經商,是東南亞非常有名望的愛國僑胞,抗戰期間曾積極響應著名愛國僑胞領袖陳嘉庚先生的號召,捐出巨款支援國內抗日戰爭。
在日本人占領新加坡之前,父親把年少的東方焜送到美國讀書,而他自己則繼續留在了東南亞。日本投降後,厭倦了顛沛流離的東方聰健返回了祖國,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山東。
東方焜在美國也沒能擺脫戰爭的困擾,進入大學不久就爆發了太平洋戰爭。東方焜毅然放棄學業參加了反法西斯戰鬥,在經過了殘酷的魔鬼訓練後,正式編入海軍陸戰隊。東方焜參加了太平洋戰爭中的多個重要戰役,在衝繩島戰鬥中受傷,隨後回美國治療,傷好後重新回到學校完成學業。因此東方焜雖然年齡不大卻經曆了無數次生死考驗。
輪船上特等客艙的設施與星級酒店的套間差不多,臥室、衛生間、客廳一應俱全。
因為很快就要回到祖國,即將見到分別數年的父母,東方焜激動得難以入睡,整整一夜沒有走進臥室,不時地在客廳裏來回走動,時而坐到沙發上捧起書看上兩眼,時而趴在窗口上向外張望,總感覺輪船航行得太慢,他現在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父母身邊。
東方焜又看了看手表,估計客輪很快就要駛入膠州灣,他控製不住激動的情緒,推開艙門走到甲板上。在進入膠州灣之前他想看看能不能望見祖國的陸地或者是矗立在膠州灣口的燈塔。
膠州灣也稱膠澳,位於山東半島南部。膠州灣口窄內寬,東西寬15海裏,南北長18海裏,為伸入內陸的半封閉性海灣,灣內港闊水深,風平浪靜,海水終年不凍,為天然優良港灣,青島港位於灣口的北部。
膠州灣於1898年被德國強行租借,1914年又為日本人強占,直到1922年我國收回,而現在又有懸掛星條旗的美國艦艇停泊在裏麵,半個世紀來這裏就沒有平靜過。
東方焜雙手扶著船舷,朝遠處望去漆黑一團,根本分不清大海與天空,仿佛是漂浮在渾然一體的黑暗空間中。隻有潮濕的鹹腥味提醒這是在大海上,清涼的海風迎麵吹來,讓東方焜翻騰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輪船的頂部全部是特等艙,上麵的客人本來就少,現在又是深夜,大多數客人已經入睡,所以靠近船舷的走廊看不到一個人影,走廊頂部稀疏的頂燈發出昏暗的亮光,很大一部分光線被大海的黑暗吞噬了。
頂部甲板因為遠離輪機艙聽不到機器的轟鳴所以非常安靜,夜色仿佛把大海的喧囂壓在了下麵,海浪似乎也已經沉睡,周圍的一切是那麽安靜和諧,東方焜有點陶醉在這無邊的寧靜中。
突然,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從船尾方向傳過來,東方焜能清晰地分辨出拳腳相交的聲音,同時還伴隨著低聲的恐嚇,從嘈雜混亂的腳步裏他能聽出不是一兩個人在交手。
好奇心促使東方焜輕輕向船尾部走去,他想不出是什麽人有心思在三更半夜裏打架。
客輪頂部的後甲板是個很寬敞的地方,中間部位有一個小型遊泳池,四周還有一些座椅,平時供特等艙的貴賓們在這裏休閑和欣賞海上風光。
東方焜剛走出船舷右側的走廊門,就看到三個彪形大漢在圍攻一個身形瘦小的黑衣人,而旁邊還有一個人在觀戰,他顯然是與三個大漢是一夥人。
雖然相隔十多米遠,東方焜還是認出那四個高大的家夥是外國人。隻見被圍攻的黑衣人一聲不吭,奮力與三個人搏鬥,雖然有些吃力,但是依靠靈活的步伐和敏捷的身手與三個大漢周旋。
站在旁邊的那個中年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東方焜,但是並不在意他的出現,隻是用德語低聲地催促說:“快,快,一定要抓住他,把偷走的東西搶回來……”
德國人!東方焜怔了一下,怎麽會是德國人?他對納粹的暴行深惡痛絕,難道這幾個人是納粹殘餘?他們從歐洲跑中國來做什麽?東方焜的心裏接連打了幾個問號。
這幾個人所在的位置靠近輪船的左側走廊,看來他們是從那邊來到後甲板,打鬥的四個人逐漸靠到了東方焜這邊。
東方焜發現黑衣人越來越吃力,忽然他有種感覺,體形瘦弱的黑衣人好像是個女人,雖然他頭上包著黑布,看起來像日本的忍者,但是從他的身形動作上看像個女人。
黑衣人顯然是想從東方焜這邊的走廊逃走,所以他竭力向這邊衝過來,但是圍攻他的人也看出他的意圖,緊緊困住他招招緊逼。在三個人的拳腳相交之下,黑衣人漸漸的有些招架不住。
忽然,黑衣人一個沒留神,後背挨了重重的一腳,隻見他整個人被踢得飛了起來,隨後摔倒在甲板上,而他倒下的位置剛好在東方焜麵前。
黑衣人摔倒在甲板上的同時,嘴裏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哼叫,果然是女人的聲音。
三個大男人圍攻一個女人,東方焜一下子火了,他一步就躥到黑衣人的身邊,擋住了三個大漢。
三個人被突然殺出的東方焜弄得一愣,他們想不到會有人出來攔截,其中一個人低聲用德語罵道,“滾開,蠢豬。”
東方焜對德語雖然不是太精通,但是這句罵人的話他還是聽懂了,真是火上澆油,讓他更加斷定這幾個人不是好東西。
東方焜之所以要出手救這個女人,就是因為剛才聽到旁邊那個人在講德語,在他的意識裏德國人和日本人都是法西斯,雖然他們都已經投降了,東方焜對他們的看法卻沒有改變,這些家夥攻擊的人肯定是好人。
東方焜上身沒有動,一條腿突然踹了出去,罵人的那個家夥還沒看清楚嘴巴就挨了一腳,低聲哼叫了一下,仰麵朝後摔倒在甲板上。東方焜踹出去的腿沒有收回來,就勢側身踢向另外一個家夥。
這幾個德國人顯然受過搏擊訓練,一見同夥受到偷襲馬上出拳進攻東方焜,凶悍猛烈的西洋拳擊,拳頭雨點般擊向東方焜。
東方焜自小習練中國武術,在海軍陸戰隊裏又係統地接受了自由搏擊訓練,糅合了東西方搏擊的精髓,所以根本不把對方的拳擊放在眼裏,他身體一蹲,用掃堂腿攻擊對方的下盤。
四個家夥沒料到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竟然是個高手,被東方焜踢倒在甲板上的人見自己的兩個同夥被逼得連連後退,他從腰裏拔出匕首,一躍而起,緊跟著揮手刺向東方焜。
東方焜察覺到有黑影向自己襲來,他側身閃開,順著那人的胳膊向前一擼順勢叼住了他的手腕,緊接著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後,這個家夥感覺胳膊一陣巨痛,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匕首也從他手裏掉了下來,東方焜眼疾手快一把將匕首抓在手裏。
站在旁邊的那個中年人見自己的三個手下不是這個中國人的對手,猛然從懷裏掏出手槍,把槍口對準了東方焜,聲色俱厲地說:“馬上住手,否則我要開槍了。”
東方焜的手裏剛好抓住一個俘虜作擋箭牌,見對方掏出了手槍,他把身體躲閃在俘虜身後,同時猛一甩手,將奪過來的匕首拋了出去,隻見寒光一閃,匕首紮在了那個家夥拿槍的手腕上。
被匕首刺中手腕後,中年人疼得大叫了一聲,同時手槍也掉在了甲板上,他馬上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受傷的手腕接連退後了好幾步。
東方焜放開手裏的家夥,順勢照他的後背踹了一腳,這個家夥被踢得撲向另外兩個人。東方焜借這個機會向前躥了一步,一個翻滾把手槍抓在手裏,順勢把槍口指向旁邊的三個人。
東方焜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擺弄武器,所以對各類槍支非常精通。他把手槍拿起來的同時就能斷定眼前這幾個家夥是納粹分子,因為這個家夥使用的是華瑟PP雙動手槍,這種槍僅配備德軍高級軍官和從事秘密任務的特工使用,一般人手裏很難有這種武器。
前後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東方焜已經掌握了主動權,他慢慢從甲板上挺起身,槍口對準幾個德國人,同時示意他們閃到一邊,隨後輕輕地移動到還趴在甲板上的那個黑衣人身邊。
受傷的德國人見此情景朝另外三個人搖擺了一下頭,幾個人悄然無聲地退到走廊那邊,迅速消失了。
看著四個人悄然離開後,東方焜急忙蹲下身,把趴在甲板上的黑衣人翻過來,這時包在頭上的黑頭巾脫落下來,露出了廬山真貌。
雖然雙眼緊閉,卻絲毫不影響她那美麗的容顏,麵白如玉,細嫩的肌膚晶瑩剔透。東方焜在心裏暗暗讚歎,好一個漂亮的女孩。
“小姐,小姐。”東方焜低聲呼喚了兩聲,見女孩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將女孩抱了起來,朝自己的客艙走去。
回到客艙後,東方焜把依然昏迷的姑娘放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然後倒了杯水,讓姑娘的背靠在沙發上,然後給她喝了點水,輕輕搖晃著她的肩膀喊了幾聲“小姐……醒醒……”
女孩雖然沒有醒過來,但是她的呼吸卻很均勻,東方焜猜測她是暫時的昏迷,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於是走進臥室拿出兩個枕頭來,想讓女孩躺下休息一會兒。
東方焜拿著枕頭回到客廳的時候,忽然看到沙發前的地毯上有一個用絲綢包裹著的長方形東西,他猜想一定是剛才那一番折騰從姑娘身上掉下來的。東方焜把枕頭放在沙發的一端,讓昏迷的姑娘躺好,然後把掉在地毯上的東西拾起來。
剛才那個德國人說把偷走的東西搶回來,難道就是這件物品?東方焜懷著好奇心把包裹在外麵的絲綢打開,露出了一本已經發黃的硬皮記錄本。
東方焜感覺這個本子至少有幾十年了,裏麵的紙張不但發黃而且變硬了。他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隨意地翻看了一下。
記錄本的封麵上有一個船錨圖案,上麵的字全部是德文。東方焜翻開封麵,裏麵的內容全部是手寫的,類似於航海日誌,記錄的時間是三十多年前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記錄的內容是德國鐵甲戰艦“威廉王子”號從青島港起航,兩天後在黃海觸礁沉沒的經過。
東方焜在大學雖然學習的是建築工程專業,但是業餘愛好廣泛,尤其喜歡旅遊、探險、曆史、考古等項目,所以對這類事情特別感興趣。因為裏麵的內容是用德文手寫的,有些字跡比較潦草,他需要仔細地辨認。東方焜被裏麵記錄的內容所吸引,忘記了還躺在旁邊的姑娘。
他邊看邊覺得奇怪,從這本航海日誌中看不出有什麽特殊之處,隻是記錄了威廉王子號巡洋艦航行路線和沉沒經過,這個姑娘為什麽會為它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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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船艙外傳來一聲汽笛的長鳴,一下子把看得入迷的東方焜驚醒了,他猛然意識到輪船要進港了。他趕緊抬起頭,發現昏迷的姑娘不知道什麽時間已經醒過來,正坐在沙發上,微笑著望著自己。
想不到自己竟然沉醉於這本航海日誌中,連姑娘醒來都沒有發覺,東方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忽然發現眼前的姑娘有種超凡脫俗的美,不由自主地盯著她多看了幾眼。
東方焜搜腸刮肚也想不出用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眼前的姑娘,最後想到了冰清玉潔這個詞。
漂亮的姑娘見東方焜癡癡地望著自己,輕輕抿嘴一笑,隨後開玩笑地說“先生看人的時候都是這樣盯著看嗎?”看得出這位姑娘很開朗大方。
東方焜急忙把手裏的航海日誌合起來,歉意地笑了一下說:“你醒了。”緊接著又把手裏的日誌遞給姑娘,“這是不是你的?剛才掉在地毯上了……”
姑娘接手日誌,笑著說:“謝謝先生救了我。”
東方焜一直生活在國外,雖然聽不出姑娘是哪裏的口音,但是卻能聽出她的中國話講得很純正。
“沒什麽,我碰巧趕上了,你……”東方焜想問姑娘怎麽會招惹上那幾個德國人,又感覺不妥,於是停住了,趕緊換了話題問:“請問小姐是去青島嗎?”
話出口後東方焜在心裏暗罵自己笨,輪船的終點是青島,人家當然是去青島了。
姑娘沒在意東方焜的問話,點點頭大方地說:“我叫岩麗,山石岩,美麗的麗,很高興能與先生相識。”
“哦,我叫東方焜,剛從美國回來,這是第一次回國,我也很高興與岩小姐相識……”
岩麗很感興趣地問:“東方先生的家在青島嗎?”
“不,我的家鄉是一個叫坊子的小鎮,我隻知道在山東半島的中部,具體在哪裏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從來沒有回去過。”
“原來是這樣,這麽說東方先生的父母也在國外了。”
“我父親以前在新加坡經商,兩年前回到了家鄉,現在好像是開了一家煤礦,具體不太清楚,聽說我們家鄉也是個很美麗的地方,歡迎岩麗小姐有機會去做客。”
從東方焜的話裏能聽出他是個公子哥,對家裏的生意都不關心,岩麗爽快地回答,“好,有機會一定去坊子看看。”
這時候客艙頂部的小喇叭裏傳出播音員的聲音,提醒乘客青島港到了,讓客人收拾行李準備下船。
岩麗站起身,向東方焜彎腰鞠了一躬,輕聲說:“我要走了,再次謝謝您的援救,以後有機會再報答先生。”說完轉身匆忙走出客艙。
東方焜從岩麗的動作裏感覺到有日本人的味道,不過又說不出為什麽,他好奇地看著岩麗消失在門口,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到家了又遇到這麽一樁事。
更讓東方焜想不到的是他已經惹火上身了,危險正向他逼近……
就在東方焜與岩麗談話的同時,在輪船的另外一間客艙內,逃回去的那幾個德國人正在商量著下一步的打算。
手腕被東方焜用匕首刺傷的那個德國人正坐在沙發上,他舉著受傷的手,旁邊站著一個人給他處理傷口,這個家夥因為疼痛和憤怒臉上的肌肉扭曲著,他咧著嘴巴大聲地罵著,“這個中國豬,一定不能放過他,等我抓住了把他活著投進焚屍爐裏……”
“上校,我們的人在暗處盯著他,絕對讓他跑不了。”旁邊站著的一個人畢恭畢敬地說。
“偷走航海日誌的人還在他哪裏嗎?”上校問。
“還一直在他的客艙裏。”
“絕對不能讓這兩個人脫離我們的視線,同時要調查清楚他們的身份背景,特別是偷走日誌的人,這個人顯然知道我們來中國的目的……”上校說著話端起茶幾上的半杯威士忌一飲而盡,隨後把空杯遞給旁邊的人,示意再斟上,他是想用酒精來麻醉疼痛的神經。
“是,一定嚴密監視這兩個人。上校,我們什麽時間動手奪回日誌?”
“輪船馬上就要到港,在船上動手已經來不及了,給青島的聯絡處發報,讓他們在碼頭做好準備,奪回航海日誌後把這兩個人除掉,所有接觸到寶藏秘密的外人必須得死……”上校咬牙切齒地說,已經扭曲的臉顯得更加恐怖。
上校再次把酒杯裏的威士忌喝幹,然後用發紅的眼睛瞪著手下人說:“如果拿不回航海日誌你們也要統統去見上帝。”
幾個人膽戰心驚地回答,“是,保證完好無損地拿回來。”
東方焜在岩麗離開後,趕緊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下船,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回家的喜悅又占據了腦海。
東方焜忽然又看到了放在茶幾上的那把華瑟PP雙動手槍,他把手槍拿起來仔細地看了一下。
“真是一把好槍。”他情不自禁地說。隨後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把手槍細心地包起來放進自己隨身攜帶的皮箱裏。
東方焜在美國受傷住院的時候,同病房的傷兵都喜歡拿出自己在戰場上得到的手槍來炫耀,而德軍使用的魯格和華瑟手槍都是他們的最愛,士兵們把這幾種手槍作為收藏品。而這種製造於1929年的華瑟PP雙動手槍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收藏珍品,能擁有一把華瑟雙動手槍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所以東方焜對這種型號的槍印象非常深。
當輪船停靠在青島港的碼頭時,太陽已經從東方升起,膠州灣的美景盡收眼底。東方焜首先看到的是美國第七艦隊的巡洋艦和驅逐艦,上麵飄揚的星條旗讓他感覺很親切,因為他曾經在星條旗下戰鬥,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員。在不遠處停泊著十多艘懸掛著青天白日旗的國民黨軍艦,東方焜知道這是去年美軍贈送給國民政府的15艘軍艦,現在全部停泊在膠州灣內。
東方焜手裏提著皮箱隨著客人走下輪船與碼頭之間的廊橋,腳還沒有踏上碼頭就聽到一個人朝著自己大聲喊叫:“少爺,少爺,東方少爺……”
東方焜一下子認出了喊自己的人,他也興奮地叫起來,“阿強,原來是阿強……”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快步跑到東方焜身邊,激動地連聲說:“少爺,你變得我差一點兒認不出來了,要不是家裏有你的照片,我真的不敢認你了。”
“十年時間沒見了,當然有變化了,我爸媽都好吧?”東方焜高興地抓住阿強的手。
“老爺和夫人都好,自從收到你要回來的電報,日夜都在盼著你回家,兩天前就催促著我快來青島接你。”阿強一邊說一邊從東方焜手裏接過皮箱。
阿強比東方焜大五歲,是東方聰健在新加坡經商時收留的一個孤兒。阿強雖然是東方家的仆人,但是東方焜從小就跟他在一起玩耍,兩人的關係就跟哥倆差不多。東方焜去美國後,阿強就一直跟著東方聰健做他的隨從,兩年前一起回到國內。
從港口出來後,東方焜顧不上休息,雇上兩輛黃包車跟阿強一起直奔火車站。
東方焜第一次踏上祖國的土地,一切都讓他感覺好奇。他驚訝地發現青島竟然像一座美麗的中世紀的歐洲城市,到處都是造型新穎別致的歐式建築。總督府、大教堂、海邊別墅,如果不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國人,他還真的以為置身於歐洲。
學習建築工程的東方焜對城市的建築有特別的興趣,當他看到自己的家鄉有如此美麗的各具特色的歐式建築時,真的非常興奮,很認真地欣賞著這座漂亮的海濱城市。
來到火車站前的廣場後,進入他們視野的是一座歐洲文藝複興風格的建築。整個建築平麵為一字形,主體為兩層樓房,由聳立的鍾塔樓和大坡麵的車站大廳兩部分組成。
35米的鍾塔如同德國鄉間教堂,高大的半木結構裝飾山牆,下部與地麵垂直,上麵開有三排兩組細窗,鍾塔的基座、窗邊、門邊以及山牆和塔頂的裝飾都用粗毛花崗石砌成。整個建築的樣式是雙坡陡峭,屋頂為四坡頂,麵覆中國雜色琉璃瓦。正立麵右側延續有低矮的鋼架玻璃天棚站台長廊,車站候車室居中,麵積不大,兩側為票房與值班室。車站主入口由十數級石砌台階,通向三個拱門,車站前有一花園廣場。
站在花園廣場上,東方焜驚訝地對阿強說:“真的超出我的想象,在我的意識裏我們中國的建築應該都是紅牆綠瓦古色古香,想不到竟然有如此漂亮的歐式建築。”
“少爺,你剛回到國內沒有到過其它地方,事實上隻有青島與我們老家坊子鎮有這樣的建築,聽老爺講這些都是當年德國人霸占山東的時候建的,其它地方都沒有。”阿強笑著說。
“什麽?你說我們老家坊子鎮也有這麽漂亮的建築!”東方焜興奮地問,讓他高興的是回國之前還擔心自己所學的專業沒有用武之地,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阿強點點頭,“不但有,而且是很多,我們家住的就是跟這裏的小樓一樣的房子,聽老爺說是當年德軍司令官的官邸,老爺回國後就把它買下來,去年的時候把內部和院子都進行了整修。專門給少爺裝修了房間等您回來……”阿強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用手比畫著對東方焜說:“在給少爺裝修房間的時候,樓上的牆裏發現了一個暗櫥,從裏麵弄出一個這麽大小的鐵盒,非常精致,也很結實,當時我們都以為裏麵有什麽寶貝,老爺請工匠小心把鐵盒打開,想不到裏麵隻有兩個記錄本,都已經發黃了,其它什麽都沒有。”
“噢,是什麽樣的兩個記錄本?”東方焜好奇地問。
“上麵都是外文,沒有人能看懂,我記得有一本的封麵上好像是個船錨的圖案……”
阿強的話讓東方焜的心裏一動,他忽然想起來船上那個神秘姑娘帶著的那本航海日誌,封麵上就是船錨的標誌,於是問阿強,“這兩個記錄本還有沒有?”
“好像都被老爺收拾起來了。”阿強說著話抬頭看了看鍾塔頂部大鍾,急忙催促東方焜,“我們快進站買票吧,很快就有一趟去濟南的火車。”
倆人說著話走進了這座歐式建築的火車站。
東方焜和阿強都沒有注意到身後一直有兩雙眼睛在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從東方焜離開港口,就有一輛寶馬328型轎車跟在他們後麵。
看到東方焜和阿強走進車站後,從寶馬車裏迅速下來兩個人,穿過廣場也一起進入車站內……
3
阿強剛才說的坊子鎮位於山東半島的中部,它是因為煤礦的開采和鐵路的開通而形成的城鎮,19世紀中葉前,坊子鎮並不存在。
清政府派李鴻章與德國駐華公使海靖簽訂《膠澳租界條約》以後,德國取得了膠濟鐵路修築權和沿線15公裏範圍的礦藏開采權。狡猾的德國人早已探明坊子這一帶有豐富的礦產,所以在修建膠濟鐵路時在這裏拐了一個彎兒。因附近有一小鋪名為“坊子”,德軍建車站便以坊子冠名。1901年德國的山東煤礦公司在這裏開采出了煤礦,此後,這裏成為德軍占領山東時期最主要的煤礦供應地。
1914年德軍戰敗後,日本人便奪取了坊子的占領權,因此坊子鎮成為德日殖民統治下的“袖珍國”,在德日統治的近半個世紀的曆史期間,坊子逐漸形成了機構完備、功能齊全、設施配套的殖民統治體係。
德日統治期間都在坊子鎮設立了領事館,都有駐軍,司令部、軍營、醫院、教堂等一應俱全,還設有礦務公司、電報大樓、發電廠、電燈公司、學校、農場等等,其機構設置之完整,幾乎囊括了外交、軍事、政治、文化、經濟等各個領域,坊子鎮成為了德日侵華擴張的大本營和經濟掠奪的轉運站。在坊子鎮至今仍比較完整保存著的德式建築群,在方圓8公裏的區域裏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歐式社區,四處都散發著誘人的異國風情,漫步小鎮的街道上,稍不注意還以為身處歐洲的古鎮。
經過五個多小時的跋涉,冒著黑煙的蒸汽火車頭像一個患有哮喘病的老頭,終於緩慢地駛入了坊子站。
阿強靠窗坐著,因為麵向車頭方向,被蒸汽車頭冒出的煙塵弄得灰頭黑臉。
東方焜掏出手帕遞給阿強,笑著說:“擦擦你的臉,快變成黑人了。”
阿強擺擺手,“馬上就要到家了,回到家裏洗洗就可以。”說著話阿強忽然看見站台上站著的東方聰健和夫人,火車還沒停穩,人很快就閃過去了,他急忙對東方焜說:“快看,是老爺和夫人在站台上等你。”
“在哪裏?”東方焜趕緊把頭探出車窗向後張望,果然看見了父母那熟悉的身影,倆人挽著胳膊焦急地朝還在慢慢走動的車廂內巡視。
東方焜忽然感覺心裏一酸,眼睛情不自禁地濕潤了,他伸出胳膊用力搖擺著,想大聲呼喊卻沒叫出聲來,離開父母已經十年時間了,隻是在夢裏無數次地夢見父母,東方焜顧不上拿行李轉身向車門方向擠過去……
東方焜隨著擁擠的旅客下了火車,他三步並做兩步跑到站台上,當他跪在父母的麵前時,媽媽似乎還不敢想象這是真的,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嘴裏念叨著,“焜兒,真的是焜兒回來了……”
東方焜離開他們的時候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在父母的意識中他還是原來的樣子,雖然時常看他郵寄回來的照片,猛然見到眼前的英俊青年,似乎接受不過來。
東方聰健把跪在地上的兒子扶起來,端詳著比自己還高的孩子心裏油然生出自豪,他拍拍東方焜結實的肩膀,連連點頭,高興地說:“好,不愧是我們東方家的後代,有男子漢的樣子。”
一家人隻顧了高興,沒有注意到站台已經走光了人,阿強提著行李站在旁邊提醒東方聰健,“老爺,其他客人都走了,咱們回家再說話吧。”
幾個人這才注意到下車的乘客都已經出了車站,就剩下他們幾個在這裏了,於是趕緊簇擁著東方焜向出站口走去。
東方夫婦一邊一個挽著兒子的胳膊,好像擔心兒子跑了一樣,簇擁著東方焜離開站台,阿強和另外兩個隨從跟在三個人的身後。
東方焜這時才注意到坊子車站也是一個典型的德式建築,框架結構,外牆護壁用拉毛花崗石作貼麵,羅馬拱券門窗,建築的外麵裝飾著古典式的浮雕。
車站的票房、站台辦公室等建築,看上去更是與青島大學路、福山路一帶的建築物一模一樣,一樣的深米黃色外牆,一樣的門窗裝飾。
周圍的電報大樓、鐵路檢車段、站台倉庫等建築全都是歐式的,如果不是黃色的門樓上寫著“坊子站”三個漢字,東方焜真的以為自己來到了萊茵河畔的一座歐洲小鎮。
東方聰健在日本投降後回到國內,他之所以選擇坊子作為自己發展的地方,不僅僅這裏是他的家鄉,更重要的是看中了這裏的發展前景。坊子是膠濟線上最活躍的一個商埠,山東的許多知名公司就是在這裏起家的,在坊子鎮老城區裏,有銀行、領事館、學校、醫院、商鋪等頗具規格的公共建築,都顯示著這裏的繁華。
兩年前來到坊子後,東方聰健憑借雄厚的經濟實力成立煤礦公司,同時還買下了日本人留下的幾家工廠和農場,現在他已經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實業家。在他理念裏隻有實業才能讓國家富強起來。
六個人乘坐兩輛老式奔馳轎車來到城區三馬路的一座有漂亮花園別墅的院落內,這裏是原德軍司令官的官邸,東方聰健回國後就買了下來,修繕一新把家安在了這裏。
看著這漂亮的德式別墅小樓東方焜有些喜出望外,回國之前他還擔心自己不習慣,想不到這裏的環境與國外相差無幾,東方焜高興地跑進小樓。
這是一幢二層磚木結構的樓房,坐北向南,小樓的平麵和立麵采取了不規則布局,六麵坡牛舌瓦頂,正南麵主樓的門廳向前突出了兩米,科斯林門柱廊簷,向內是主客廳。
主客廳位於主樓前部,是一個貫通一、二層的高大房間,東北側有樓梯,通向二層。二樓有多個臥室,正衝南麵的有一陽台的臥室是留給東方焜的,旁邊是書房。
一樓的後部為儲藏室、廚房和傭人住的地方,另有地下室,功能齊全,分區明確,樣式獨特,設計巧妙,是典型的德國別墅建築。隻是內部剛裝修過,明亮的大理石地麵,房間和走廊的牆壁都被深色的木板包裹起來,大組的水晶吊燈顯得小樓內富麗堂皇。
東方焜在小樓裏看了一圈,雖然是在自己的家裏,卻感覺一切都那麽新奇,看著剛裝修過的房間他忽然記起阿強講過的那兩個記錄本,於是問父親,“爸爸,你們在裝修房子的時候不是發現了兩本筆記本嗎?拿給我看看。”
“你剛到家還沒歇息急著看什麽書,等過兩天我再找給你。”
媽媽也在旁邊催促他,“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熱水,你先洗澡,然後咱們全家也吃個團圓飯。”
東方聰健的打算是讓兒子接替自己,讓他向商業方麵發展,怎麽也想不到兒子在美國上大學選擇的竟然是建築專業,雖然感覺有些失望,但是他卻尊重兒子的選擇。他知道如果逼迫兒子做不喜歡的事情,肯定不會有好的發展。東方聰健這種開明的思想在中國的父母中並不多見,這與他長期在國外經商的經曆有關。
回到家的第二天東方焜就讓父親把那兩個記錄本拿給自己,因為在他的心裏隱隱約約有種預感,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兩個本子裏可能藏著什麽秘密,因為一般的記錄本絕不會被那樣藏匿起來,更何況是藏在德軍司令官的官邸中。
東方焜從父親手裏接過兩個記錄本,準確地說是兩本筆記。他第一眼就發現其中的一本與自己在船上看到的航海日誌幾乎一模一樣,甚至字跡都有些相似,他馬上拿著記錄本回到臥室旁邊的書房開始仔細地研究,令他想不到的是這裏麵竟然隱藏著一個驚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