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坐而論道

禰衡似懂非懂。

從字麵上,他大概能猜得出合力可能是指什麽,但是和劉辯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知道劉辯常常會說一些新詞,未必就是他概念中的那個,貿然發言,難免會被他譏笑一通。儒者崇尚博學多識,崇尚引經據典,言必有出,禰衡之所以能橫掃四方,就是因為他讀的書多,記憶力好,而且能融匯貫通,出入自如。但是,在劉辯麵前,他發現自己還有很多書沒讀過,這讓他很沒底氣。

當然,他讀過的書,劉辯大部分都沒有讀過。可問題是劉辯並不因此覺得沒底氣,他根本不喜歡引經據典,他衡量對錯的標準隻有一個:是不是合情合理,能不能經受事實的考驗。至於聖人怎麽說,他根本不關心。

與這樣的人論戰,禰衡滿腹經綸卻無用武之地,不得不跟著劉辯的思路走,全麵被動。

“還請陛下言明。”

劉辯撇了撇嘴,伸手拔出玄刀,信手一揮,麵前的一塊巨石應聲而開,被削出一塊平麵,雖不能說光滑如鏡,卻也是平平整整,可以當作書案。僅是這一手,就足以讓禰衡等人吃驚不小。誰都知道劉辯的境界高明,超過悟命破境的黃忠不知幾許,可是誰也沒見劉辯展現過境界。此刻看到他削石如泥,偶窺一隅,不禁大開眼界。

劉辯又畫了幾條線,將物理力學中最基礎的力的合成原理大致說了一遍。禰衡等人都是聰明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而且習慣性的進行了引申揮發。

“陛下的意思,是說仁的作用是集結眾人之力,同心同德,共謀大事。而不是互相掣肘?”

“難道不是嗎?”

禰衡眉毛一揚,戰意盎然。“話是不錯,可是這又有什麽新意呢?儒門推崇禮法德教,不就是希望君臣一體,上下同心,共謀大業嗎?”

“可是。現在儒門推舉的領袖袁紹卻是和朝廷戰鬥。”

“那是因為朝廷壓製儒門,侵權臣下之權。從孝武皇帝起,屠戮丞相如豬狗,後來幹脆取消了丞相。光武皇帝雖然以世家重興大漢,卻依然壓製世家,屢興大獄。桓靈二帝,重用宦官外戚,再興黨錮,儒門寒心。這才不得不鋌而走險……”

見禰衡口若懸河,堪比滔滔長江之水,劉辯不屑一顧。不過,他沒有打斷禰衡,因為他知道,像禰衡這樣想的人太多了,蒯越等人未必不是這麽想,隻是他們沒有禰衡這麽二。不會說得這麽直接。很多事情就是因為不能坦誠交流,大家都在心裏藏著。最後小事變成了大事。讓禰衡做他們的代言人,把矛盾擺在明處,就像經常把私處亮出來曬曬太陽一樣,有益健康。

征召天下賢良到洛陽議政,就是一次集中的曝曬。

等禰衡說得口幹舌燥,劉辯才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那世家田連阡陌。隱匿逃民,富可敵國,與民爭利,與國奪財,是內訌還是同心同德?”

禰衡一時怔住。隨即又說道:“那朝廷呢?朝廷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難道就隻能讓朝廷錦衣玉食,士大夫卻不能衣食無憂?”

蒯越等人豎起了耳朵,一聲不吭。禰衡這大嘴巴真敢說,這些話連他們聽的人都覺得心驚肉跳,更何況是正當其麵的天子。如果劉辯惱羞成怒,禰衡可就慘了。不過,不得不說,禰衡這句話捅到了要害,世家豪強和朝廷不合,歸根到底,爭的不就是利益?

“朝廷錦衣玉食,不是你們儒門的禮儀規定的嗎?”劉辯卻笑了起來。“營建都城,立後冊妃,哪一樣不是按儒門禮法來定的?也許有時候會超出禮法,可是按照儒門的禮法,大多數天子還算是節儉的吧?別的不敢說,朕就算其中一個,你說是不是?臣願意勵行節儉,你們儒門中人能不能也上行下效,別再那麽窮奢極欲?禰正平,如果你能說服天下世家守禮,朕就讓你躋身辟雍,與聖人一起共享血食,如何?”

禰衡閉上了嘴巴,一聲不吭。他倒是想成為儒門賢哲,與孔子一起享受後世的祭祀,問題是這根本做不到。真要按儒門的禮製來,如今的世家豪強哪一個不逾禮?他可以罵得他們無言以對,體無完膚,但要讓他們節儉守禮,無異於癡心妄想。

劉辯可以做到節儉,他卻無法完成這個任務。王莽倒是推行古禮,結果是什麽,大家都清楚。王莽能夠代漢,是因為世家豪強的支持,後來之所以敗亡,也是因為世家豪強的背叛。赤眉、綠林之類的流民不過是世家豪強手中的刀罷了。同樣,儒門的禮法也是世家豪強用來和皇室爭權奪利的大旗,真要強迫他們按儒門的禮法來,恐怕不用朝廷動手,世家豪強會先將儒門打倒在地。

能言而不能行,正是儒門德化天下的軟肋所在。

劉辯追問道:“是儒門錯了,還是動轍以儒門自居的世家豪強錯了?”

禰衡長歎一聲,啞口無言。正在這時,劉備、魏延等人從扞關城門中走出,一路走到劉辯麵前,大聲說道:“啟稟陛下,仰仗陛下天威,臣等幸不辱使命,攻破了扞關城。”

看著扞關城頭飄揚的大漢戰旗,看著歡騰的士卒,劉辯滿意的點點頭,走下山坡,跨上駁獸,向扞關城走去。扞關城門大開,趙韙等人魚貫而出,跪在城門外,低頭請罪。

劉辯在趙韙麵前勒住了駁獸。

“你就是故太倉令趙韙?”

趙韙汗如雨下,連大氣都不敢出。劉辯知道他的名字,而且知道他是曾經的太倉令,當然對他為什麽回到益州有所了解。看這樣子,大概是不能放過他了。

“罪臣……正是趙韙。”

“現在還覺得益州有王者氣嗎?”

“罪臣愚昧,罪臣愚昧。”趙韙連連叩首。

“你放心,朕不會輕易殺你的。”劉辯輕踢駁獸,扔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趙韙更加絕望。“造反這麽大的罪,自然要經過三公九卿複議,公正、公開、公平,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趙韙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劉辯轉過身,對蒯越說道:“異度,趙韙是首惡,當由朝廷來處置,這些從犯,就無須千裏迢迢的送到京城了,就地處置。這件事,就交給你如何?”

蒯越大喜,連忙躬身答應。

劉辯又看看禰衡:“你飽讀詩書,過目不忘,又對律令了如指掌,就由你來輔助蒯異度。如果他量刑不準,或者公報私仇,你負責監督。不讓有罪之人逍遙法外固然重要,也不能妄生枝蔓,牽連無辜。勿枉一人,勿縱一人,能做到嗎?”

禰衡愣了愣,隨即領命。“臣盡力而為。”

劉辯沒有再說什麽,進了城,登上城頭,看著遠處的滾滾長江,環顧眾將。

“誰是先登?”

眾將把目光轉向了劉備。劉備有些局促。劉辯笑笑:“是你第一個破城的?”

劉備點點頭,又道:“可是,若無漢升神箭壓製,無文長敵住甘寧,臣也不能先登。”

“甘寧?”劉辯轉向魏延:“你和甘寧對陣了,孰勝孰負?”

魏延咧著嘴,一臉得意。“回稟陛下,臣略勝一籌。不過,他擅長的是水戰,到了水裏,臣未必能占上風。”

劉辯笑了。“你魏文長能這麽謙虛,還真是難得。好吧,玄德,你現在就是扞關守將了。文長,將那個甘寧帶來見我。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你說。”

“唯!”劉備、魏延同時大聲應喏。

魏延大步走開,過了一會兒,帶著甘寧回來了。甘寧有些狼狽,頭盔不見了,身上的戰甲也被砍了幾道刀痕,凹下去一個坑,估計都是魏延的手筆。站在劉辯麵前,甘寧橫眉冷目,昂身挺立,不肯下跪。

“不服?”

“有甚好服。”甘寧抗聲道:“大丈夫,死便死矣,何必低頭彎腰,做小兒女狀,豈不讓人譏笑。”

劉辯哼了一聲,轉身對禰衡說道:“像他這種情況,該當何罪?”

“附逆謀叛,抵抗王師。當斬,夷三族!”禰衡頓了頓,又道:“不過,他是從犯,隻殺本人,家人流放,或者沒為官奴婢。”

“聽到了?”

甘寧臉色一僵,氣勢微墮。

劉辯輕笑一聲:“朕剛才說過,要公正、公開、公平,勿枉一人,勿縱一人。不過,朕可以給你一個選擇。據說你擅長水戰,朕把你扔到大江裏去,如果你能遊到對岸再遊回來,朕就饒你一命,讓你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他笑笑:“能不能將你的家人從官奴婢之中救出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甘寧眉毛一擰,拱手施禮。“謝陛下!”說完,轉身下城。

“文長,你去看著,如果他不死,以後就是你的部下了。”

魏延大喜,“噔噔噔”的下城去了。劉備有些失望。他原本希望能將魏延繼續留在身邊的,現在看來,天子對魏延另有使用,借著這次立功升職的機會,將魏延調離了他的身邊。可惜了,魏延現在的境界雖然還不怎麽高明,卻是一個資質上佳的好苗子,假以數年,這人肯定可以獨當一麵,成為左膀右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