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小過與大善

長安,昆明池畔。

一座簡樸的宮殿中,劉協忽然打了個激零,坐了起來,冷汗涔涔,眼神驚恐。

當值的陳群應聲走了進來,關切的問道:“殿下,怎麽了?”

劉協怔了怔,緩緩的搖搖頭。“沒什麽,做了一個噩夢。”

陳群眼神一閃,輕聲笑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殿下這是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才好。殿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眠不足,會有影響的。”

劉協轉過頭,打量著陳群。陳群麵色從容,眼神淡定,不卑不亢的迎著劉協的目光。兩人對視了片刻,劉協忽然笑了,指指榻邊的坐席。“長文,你坐,我們說說話。”

陳群應了,在榻邊坐下,拱著手,一副恭聆聖訓的架勢。

“長文,你說說看,陛下從玄冥海歸來,滯留彈汗山不歸,又對國事不置一詞,這是什麽意思?”

陳群沉吟片刻,不答反問:“殿下以為,陛下不在的這段時間,殿下監理國事的功過如何?”

劉協苦笑一聲:“是功還是過,這個我說了不算啊,陛下說了才算。”

“可是殿下心裏總有一個自我評價吧?”

“這個麽,當然是有的。”劉協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其他的事,我不敢說做得有多好,至少沒什麽大錯。唯獨關於剖鯀吳刀這件事,我總覺得有些欠妥。”

陳群追問道:“如何欠妥?”

劉協沉默良久,慚愧的低下了頭。“顧慮太多。不夠擔當。當時看起來是滴水不漏,現在想起來,諉過臣屬,有失為君之道。我身為監國,受陛下保管剖鯀吳刀的重任,理當像司空一樣挺身而出,與戲誌才周旋。縱使不敵,也不能將責任推給其他人。”

陳群點點頭。“臣也是如此想。”

“是麽?”劉協轉過頭,打量著陳群,眼神中全是自嘲。陳群也是這麽想。別人大概也是這麽想。可是在我自己主動承認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說起這樣的話。他們嘴上不說,心裏一定對我非常鄙夷吧。皇兄沒有歸來,他們不得不掩飾自己的心思。現在皇兄歸來了。他們沒有必要再掩飾了。

“是的。”陳群仿佛洞悉了劉協在想什麽。眼神卻依然平靜。他不緊不慢的說道:“由此可見,殿下雖然聰慧過人,卻依然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神。”

劉協愣住了,不明白陳群說的是什麽意思。他這是安慰我,還是鄙視我?

陳群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殿下,像陛下那樣十餘年懵懂,一朝悟命就脫胎換骨的畢竟是少數,而且他擁有巨龍,這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比擬的優勢,即使殿下與他是兄弟,也不能相提並論。有漢四百年,能夠孵化巨龍的天子唯陛下一人而已。殿下如果以陛下為標準來衡量自己,自然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以陛下的標準衡量臣子,則滿朝文武皆是朽木。”

劉協心中一動,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可是,如果將陛下這樣的天生聖明排除在外,殿下能以稚童之年做出這樣的成績,足以和曆史上的任何一位明君相提並論。殿下又何必自責若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臣等之所以一直未盡忠直之言,並非想做鄉願,而是希望殿下能自明自悟。隻有殿下自己明悟,才是真正的知錯,才能真正的悔改。”

劉協鬆了一口氣,臉色緩和了些。

“殿下,臣大膽推測,陛下放戲誌才回到中原的那一刻,大概就已經知道他會來奪剖鯀吳刀。之所以不加以阻攔,無非有兩個目的:一是看殿下的境界有沒有提升,能不能戰勝戲誌才。二是在不敵戲誌才的情況下能做出何等反應,能不能擔起重任,是不是一個有合格的儲君。”

劉協苦笑一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陛下可能要失望了,我既不是戲誌才的對手,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

“不然。”陳群搖了搖頭,一臉嚴肅。“殿下不宜妄自菲薄。殿下做得也許不夠,卻也不算太差。否則,陛下不會保持沉默,他會直接免除殿下的監國之權。之所以不表態,就是希望再看看,看看殿下能不能做得更好。”

“我能麽?”

“臣剛才已經說過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殿下有小過,亦有大善,兩相比較,堪稱賢明。”陳群頓了頓,又道:“治國如修行,誰也不能自己不犯錯,不走彎路。犯錯不可怕,走了彎路也不可怕,怕的是執迷不悟,知錯不改。夫子有四絕: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殿下當銘記在心,時時對照。”

劉協沉思片刻,掀被下榻,正身直立,對陳群深施一禮:“幸得長文賢父子為師友,協幸甚。”

陳群恭敬的還禮。“殿下折節下士,謙卑為懷。臣父子能與殿下相處,亦深感幸甚。願殿下親賢臣,遠小人,任賢使能,勵精圖治,則天下幸甚,大漢幸甚,萬民幸甚!”

……

十月末,草原由碧綠變成了枯黃,劉辯也回到了彈汗山。

曆時三個月的西征已經結束,太尉董卓在稽落山大破鮮卑聯軍,征北將軍楊鳳橫行千裏,重創紅日部落,迫使西部鮮卑最大的部落紅日部落隨和連一起西遷,與並州、涼州接壤的西部鮮卑草原正式被納入大漢疆域。

消息傳出,草原上頓時熱鬧起來。那些實力有限,不足以和漢軍對抗的鮮卑小部落人心惶惶,有的被迫撤離,遠避漢人鋒銳,有的則權衡利弊後向漢軍投降,願意做大漢的子民,以免遭到漢軍的攻擊。而沿邊的漢人則欣喜不已。沒有了鮮卑人時不時的騷亂,他們可以安心的耕種放牧了。

太尉董卓年高,在完成了這次戰役後,光榮致仕,回隴西老家頤養天年。

太尉府主簿李儒轉並州牧,全麵主管並州民事。

征北將軍楊鳳因功升任鎮北將軍,封千秋亭侯,移鎮定襄城,再次與昔日同為黃巾大帥的張燕並肩,一南一北,守護大漢邊疆。

郝昭因功遷居延屬國都尉,鎮守居延城。

郭淮任鎮北將軍府司馬,繼續輔佐楊鳳,領別部鎮守稽落山。

裴潛遷護鮮卑校尉,駐彈汗山,監護鮮卑王庭。

至此,楊鳳及其三員舊部,再加上度遼將軍公孫瓚,一共五員大將,精騎萬餘,東起遼東,西迄居延,牢牢的控製住了草原。

而劉辯本人則一直駐蹕在彈汗山,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這讓闕居非常不安,幾次來探劉辯的口風,劉辯都沒理他,隻是說他要繼續閉關,而彈汗山風水不錯,非常適合修行,因此他還要再呆一段時間。

闕居聽出了劉辯的意思,試探的提出將鮮卑王庭北遷至狼居胥山,將彈汗山留給劉辯做行宮,卻被劉辯一口拒絕了。

“王相是嫌朕礙事,還是想敬鬼神而遠之?”

闕居驚出一頭冷汗,連忙跪倒在地。“陛下言重了,臣隻是覺得彈汗山狹小,王庭人員眾多,擔心打擾陛下靜修,想給陛下騰點地方。”

“是這樣的啊。王相的一片好意,朕心領了。不過,有附義王和王相陪著,朕也不會寂寞。你放心,朕會精簡隨從,不會占太多的地方。如果你還覺得人太多,也可以精簡一部分人馬嘛。現在草原上已經太平了,養那麽多騎兵也沒什麽用,不如放他們回去與妻兒團聚,放馬牧羊,也算是與民同樂。你看好不好?”

闕居嘴裏發苦,卻無法拒絕。劉辯身邊隻有不到三千精騎,槐頭作為附義王,再保留五千王庭衛隊的確不太合適,裁員是必然的。可是他心裏清楚,就算不裁員,這五千精騎也不是劉辯三千精騎的對手,再裁到同樣的兵力,他們以後更沒什麽說話的實力,隻能仰劉辯鼻息,隨劉辯擺布。

鮮卑人完了。

闕居沮喪的離開了,與匆匆趕來的蔡琰擦肩而過。一看到這個去而複返的漢人小才女,闕居更是長歎一口氣。劉辯將她召到彈汗山來,看來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唉,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還是老老實實的裁軍吧。闕居長歎了一口氣,轉身找槐頭去了。

蔡琰沒有注意到闕居的失落,她興衝衝的走進了大帳,躬身一拜,脆生生的說道:“陛下,臣妾來了。”

劉辯笑了,責怪道:“怎麽現在才來?朕都到西部的草原轉了一大圈了,你才到。早點來的話,還能隨朕出征,寫點紀實文章啊。”

“嘻嘻,臣妾也想早點來的,可是得知陛下歸來,很多人都渴望覲見聖顏,不能得誌,就托臣妾向陛下轉達致意。這麽一來,臣妾的行程就耽擱了,還請陛下恕罪。”

蔡琰一邊說著,一邊從侍女手中拿過一隻錦囊,雙手奉到劉辯麵前。“這都是他們讓臣妾帶給陛下的,其中有皇後的,長公主的,楊司徒的,還有家父的口信。”

“這麽多啊,看來朕還是蠻受歡迎的嘛。”劉辯打了個哈哈,先拿起皇後唐瑛的書劄,打開看了一眼,眼睛頓時直了。

卞氏懷孕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