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說的河心沙洲就是小平津,董卓當初曾經在此渡河,奇襲王匡,一戰而挫袁紹銳氣,迫使他放棄了河內,移師滎陽。
劉辯沒有立刻應承高順。不是高順說得不好,這個戰法的確可以讓張燕有所顧忌,但是他的目的不僅僅是拖住張燕,他關心的地方也不僅僅是孟津,而是整個洛陽。
他現在最關注的是轘轅關,那裏有曹孫劉三個梟雄。他不能在孟津拖延太久。
劉辯找來了裴潛。裴潛的意見和劉辯差不多,高順的戰法是好,但是不宜直接采用,萬一刺激了張燕,反而不美。當務之急,是先搞明白張燕在想什麽。
“陛下,臣願意去見一見張燕,摸清他的想法,然後再做定奪。”
劉辯同意了,裴潛收拾了一下,匆匆出城。
……
劉辯上了城頭,遠眺黃河。
黃河依然洶湧奔流,不過比起驚濤拍岸的砥柱來,這裏的河水平緩多了。劉辯的印象中,黃河水渾濁暗黃,且時常斷流,下遊的河道經常幹涸,不得不從長江調水補充。眼前的黃河還沒有到那一步,不過已經成了害河。黃河的不定期改道,是山東——現在的青州最頭疼的一件事。
看著黃河,劉辨一時思緒萬千。這些天來,他麵臨著生死存關的壓力,不敢有片刻放鬆,不是在研討戰事,就是在揣摩儒門布下的大局,難得有時間停下來好好的想一想。此刻。麵對著千年後依然流淌的黃河,他忽然有一些感悟,心緒出奇的平靜。
因為他知道,他麵臨的問題並不是偶然,而是一種曆史的必然。按荀攸據說,儒法之爭從戰國時就開始了,秦朝尚法,漢朝尊儒,都是時代的需要。百家爭鳴的盛況已經遠去,曾經和儒門並列的墨門已經黯淡無關。消失在曆史深處。隻有道門還在繼續抗爭,不過已呈頹勢,在劉辯知道的曆史中,黃巾之後。兩千年的曆史長河中。道門再也沒有掀起過什麽大浪。
法家。本來就是道門的一個支流,卻接過了道門的大旗,一直堅守著陣地。不過。這個法並不是後世人以為的法製,而是王法。漢家的法,總體上來說是為王權服務的,中央集權正是法家的核心思想。第一個大一統的帝國,正是在法家思想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如果說儒門學術是帝國的粘合劑,那麽法家思想就是帝國的堅實基礎,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可讓人無語的是儒法之間偏偏針鋒相對,無法調和。
劉辯知道這些,是因為鍾繇。潁川鍾家雖然是儒門,但是世代傳承的不是經術,而是法學。劉辯的學識不夠,還不足以證券兩者的優劣。他到這個世界四個多月,身體方麵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不至於鬧出禮儀的笑話,思想上卻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和這個時代無法合拍。
但是他可以保持沉默,靜靜的觀察。
就在劉辨思索的時候,秦宜祿求見。劉辯有些奇怪,秦宜祿不過是高順的主簿,以他的身份來求見又有什麽事?他覺得有些好笑,吩咐讓秦宜祿過來。
秦宜祿受寵若驚,急趨而至,躬身道:“陛下,臣知道象為人為獸了。”
“哦?”劉辯很好奇,剛才問他,他不知道,現在他卻知道了。莫非是請教了哪位高人。
“有作惡之心,則為獸,先之象是也;有向善之心,則為人,後之象是也。”
劉辯想了想,覺得這個解釋雖然有點唯心主義,卻也有點道理,特別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跟他們講唯物主義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劉辯笑了笑:“誰說的?”
秦宜祿愣了一下,有些尷尬:“是臣……臣的妻子所說。”
“你的妻子?”劉辯有些詫異。據高順說,秦宜祿是雲中人,讀過書,是當地少有的讀書人,但是學問談不上,也就是能讀寫而已。他的妻子居然有這樣的見識,應該是讀過一點儒經的。
“唯,臣的妻子是出自河東杜氏,其父乃是儒生,治《左傳春秋》。”
劉辯一愣,忽然想起來秦宜祿的妻子是誰了。這不就是那位讓關二哥念念不忘,並因此和曹操反目成仇的杜夫人嘛?還有人說,這位杜夫人就是貂嬋的原型,是個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女人,要不然曹操也不會一見傾心,不惜對關羽這位猛將食言。
“你妻子現在何處?朕能否當麵向她請教?”
秦宜祿隻是稍微猶豫了一下,立刻躬身答道:“敢不從命。”
……
杜氏很快來了。她很年輕,大約二十出頭,穿著很樸素的衣裙,頭上戴著荊釵,沒有一件值錢的首飾,但是唇紅齒白,眉目如畫,身體窈窕,凹凸有致,往那兒一站,就讓人眼前一亮,怦然心動。不過,與劉辯想象中的妖冶不同,杜氏如山間清泉一般安靜,即使是見到天子,她也沒有亂了方寸。她謙恭的行了禮,然後靜靜的站在一旁。
劉辯上下打量了杜氏兩眼,識相的收回了目光。這年頭雖然不像明清時理學盛行那麽變態,盯著女人看也是不禮貌的。他身為皇帝,身邊不缺美人,沒必要為了一個女子而失態。更何況經過後世的娛樂轟炸,再美的女人也不至於讓他無法自拔。
天天看著誌玲姊姊撕衣服的宅男,會對一個粗布衣服的古代女人不能自己嗎?
在這方麵來說,劉辯的見識還是有的。
“你家傳《左傳春秋》?”
“回陛下,是。”杜氏低著頭,聲音清脆。“民女祖父曾經在太學讀書,後因黨事被禁錮,回鄉後以讀書自娛。民女之父承其業,不仕官宦,以教授童蒙為生。”
“這麽說來,你杜家也是詩書傳家了。”劉辯笑了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關羽好象也是熟讀春秋的,他對杜氏那麽上心,會不會原本就認識?“有一個人,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
“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一位?”
“朕在滎陽時,曾經遇到一名敵將,姓關名羽,字雲長,身高九尺,麵如重棗,據說也是河東人……”劉辯還沒有說完,就知道自己不用說了,原本低著頭的杜氏已經抬起了頭,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殷紅的小嘴微微張開,一臉的驚愕,眼中卻淚水盈盈,滿含驚喜。
“是長生?!”杜氏隨即臉色煞白,顫聲道:“陛下,他……在叛軍之中?”
“長生?”劉辯想了想,好象是有這麽回事,關羽原字是叫長生來著。“你認識他?”
杜氏淚如雨下,拜倒在地:“陛下,關羽乃是民女的鄉人。他幼時曾隨家父讀書,頗得家父喜愛,後來因民女為人逼婚,他殺人遠遁,數年間杳無音訊……”
聽完了杜氏的哭訴,不僅劉辯很意外,秦宜祿也有些尷尬。他娶杜氏才數月,根本不知道杜氏還有這樣的往事。杜氏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能聽得出來,關羽和杜氏之間恐怕不止是鄉人或者同門這麽簡單,否則以杜氏的美貌,也不至於等到二十多歲還沒有出嫁。
劉辯豁然開朗,他知道下邳城下,關羽為什麽那麽急切的要得到杜氏,為什麽曹操搶了杜氏,他會和曹操翻臉了。換了誰也不能不翻臉啊。
“關長生啊……”劉辯瞟了一眼秦宜祿,心中暗笑:“我抓住你的死穴了。”
……
裴潛走進了張燕的中軍大營,看到了居中而坐的張燕。
張燕三十多數,麵容黝黑清瘦,兩眼有神,隱著一些血絲。他看著在長戟交叉之下緩步而來的裴潛,咧了咧嘴:“裴君好氣度,不愧是河東世家子弟。”
裴潛笑了笑,很隨意的拱拱手:“其實也沒什麽啦,你這些衛士雖然雄壯,比起陛下身邊的那些虎賁郎來說,終究還是弱了一些。”裴潛回頭看看那些虎背熊腰,明顯與普通士卒不同的衛士:“莫非這就是黃巾力士?”
張燕嘴角微挑:“裴君好眼力。”
“唉,見麵不如聞名。”裴潛失望的摩挲著手掌:“三人成虎,果不其然。”
“你說什麽?”張燕身邊的一名將領聞言大怒,長身而起,拔劍直指裴潛,聲如悶雷:“你敢小看我黃巾力士,不想活了?”
裴潛斜睨了他一眼:“你又是哪位,好大的嗓門?”
“我是張海,人稱雷公是也。”張海圓睜雙目:“老子天生嗓門大,不行嗎?!”
“原來是張雷公啊。”裴潛哈哈大笑:“聽說過,聽說過,楊將軍提起過你,說你不僅嗓門大,胃口更大,經常吃不飽。怎麽樣,在河內搶了一通,吃得飽麽?”
張雷公剛要說話,張燕聽出了裴潛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歎了一聲,喝住了張雷公。
“裴君渡河而來,怕不是要和雷公鬥嘴吧?”
“當然。”裴潛收起了笑容,深施一禮:“潛不畏艱險,渡河而來,是奉陛下之命,看看張大帥有什麽需求。”
“某乃叛逆之人,不敢有什麽需求,隻想請陛下到我營中來,赦免了我等罪過。”張燕淡淡的伸手指了指帳中諸將,疲憊的笑了笑:“正如陛下在河東那樣,到我營中一敘,不算過分吧?”
“過分。”裴潛不假思索的打斷了張燕:“豈止是過分,簡直是大逆不道。”
張燕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之後,他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送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