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拿著刀,就沒辦法擁抱你;我放下刀,就沒辦法保護你。

我要去拉薩了,這件事確定了之後,我每天都活在一種難以言表的亢奮裏。

基本的行程定下了之後,我就開始收整行裝,準備把一些多餘的東西寄回長沙。

陸知遙不厭其煩地強調:“能不帶的東西都別帶,光去拉薩還好,接下來往阿裏走一定要減輕負重,化妝品之類的東西想都不用想了,到了那兒你弄得再漂亮也沒人看,幾天幾夜沒水洗臉洗澡是常事,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我剛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真的有點驚恐,要知道我如果兩天不洗頭發那就跟要了我命似的啊!

他斜著眼睛看著我,似乎對我的“作”有點兒鄙視。

“那……那邊有WIFI嗎?”我有點兒擔心,假如半個月的時間上不了網,我媽她們會不會以為我在外邊出了什麽事兒啊。

“WIFI?”陸知遙聽到我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到了那邊兒,手機信號都沒有,還WIFI,你想清楚吧,到底要不要去。”

“去,當然去!上不了網而已,多大的事兒!”我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還有,你那些花裙子,小背心什麽的也都寄回去吧,上去之後沒機會穿的。”

“啊!我還想穿著那條橘紅色的裸肩長裙站在……那個什麽,什麽錯邊上讓你給我拍張照呢!”我幾乎都語無倫次了。

他看著我笑了:“我隻會拍野生動物,不會拍人。”

屁!我看了他的網絡相冊,是一個什麽國外的服務器,打開的時候費了好半天,一集電視劇都快放完了。

沒錯,大多數的照片都是野生動物,可是,也有很漂亮的姑娘。

我心想,陸知遙你個渾蛋,你嫌我長得不好看就直說吧,沒有你這麽侮辱人的。

給我媽打電話的時候我沒敢說出真實情況,要是她知道我跟個剛認識幾天的男人跑到荒無人煙,沒有水洗澡,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去,她說不定會親自來雲南把我抓回去。

我含糊其辭地說,我就去西藏看看,放心吧,沒事的,現在很多90後的小朋友都能去,我有什麽不能去的啊。

幸好我媽心裏對西藏也沒什麽概念,對於她來說,西藏就是拉薩,就是有布達拉宮的那個地方,她也沒搞清楚西藏到底有多大。

“要是有高原反應怎麽辦?”她在電話那頭表示自己的擔憂。

“不會的啦,拉薩的海拔跟香格裏拉一樣,都隻有3600米,我前兩天去了一趟香格裏拉,完全沒有一點不適,放心吧!”

這我可沒騙她,雖然我隻去待了一天就回來了,可是在普達措森林公園裏,同行的幾個女生都臉色蒼白,呼吸困難,我可是一個人健步如飛!

“那好吧,你自己要小心點,不舒服的話趕快給我回來!”

不知道為什麽,從我跟許至君分手,搬回家之後,我媽對我明顯比以前放任多了,雖然我知道她心裏未必真的同意我去那麽遠的地方——也許真的像康婕所說的那樣:自殺過一次了的女兒,她傷不起啊。

收拾好東西在旅館等快遞的時候,我給康婕打了個電話,都中午了,她還沒起床。

“你過得真是墮落啊。”我感歎著。

“是啊,我都快窮得要去申請低保了。”她跟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過兩天進藏,有些東西要先寄回來,我怕我媽翻,寄到你那兒吧。”

“行。哎,對了……你那個姓陸的朋友,靠不靠得住啊?不會是騙子吧?”

騙?我有什麽好騙的,我有什麽值得他騙的?我自嘲地笑笑:“我一沒錢,二沒美色,三沒戶外經驗,一路上隨時有可能成為他的累贅,換了你,你願意騙這麽個傻逼嗎?”

“程落薰,你也不用把自己講得這麽一無是處。至少,你是個女的嘛,把你賣給窮鄉僻壤的光棍做老婆還是可以的嘛,哈哈……”

聽著她猖狂的笑聲,我發誓,這筆賬我記下了,等我回去見到她之後,我一定會抽她的!

我動身的前一天晚上,陸知遙忽然問我,你有沒有帽子?

我搖搖頭。

他起身去自己房間裏倒騰了一會兒拿了一頂棒球帽過來給我:“戴著吧,你們小姑娘都愛漂亮,生怕曬黑了。”

那頂灰色的帽子被我緊緊地攥在手裏,一時之間我不曉得要說什麽好,認真地說謝謝還是戲謔著說你真是個好人?都不對,怎麽說都不對。

我隻是低著頭,沉默地看著木地板上我們的影子交會在一起。

“你有沒有防曬霜?”陸知遙接著問。

“有。”我的聲音很輕。

“嗯,那就行了,藥品那些我會準備的,萬一有什麽事到時候給你打一針葡萄糖。”頓了頓,他又說:“你到了之後別做什麽劇烈運動,你第一次去,身體需要一點兒時間適應高原氣候,也別忙著洗澡洗頭,會減低免疫力。冷的話就找個戶外用品店隨便買件衝鋒衣穿著,當然,都是山寨的,哈哈,不過裏麵那層抓絨還是挺保暖的,我得跟幾個朋友先碰頭,十天之內,到拉薩去跟你會合,有事你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我用力地點點頭。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沒抬頭,很難說清楚為什麽在那一刻我會有點兒,想哭,也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短暫分別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大風大浪生離死別都經曆過了,心理還是這麽脆弱。

要再多經曆一些事情之後,我才可以解釋這種突如其來的憂傷是為什麽,其實任何一個女孩子,她的多愁善感都不是來源於偶像劇或者言情小說,而是在於那個牽過她的手的人。

那個人是誰,他會不會跟她一起走,或者說是他先走,是明天醒來他就走,還是留在身邊永遠不走。

在我動身去拉薩的時候,康婕那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墮落生活也戛然而止了。

她,要,工,作,了。

麵試的前一天晚上,康婕把李珊珊拖出來吃消夜,幹鍋牛蛙辣得兩個人狂灌飲料。

康婕灌下一瓶果粒橙之後,哀怨地說:“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啊,別人二十多歲開瑪莎拉蒂啊,膠原蛋白當水喝啊,每天花費時間最多的活動是上網秀自己的奢侈品,發那些液化得她爹娘都認不出來的照片啊!”

李珊珊有點兒心不在焉,家裏的寬帶到期了,宋遠說幾個朋友約好晚上一起去網吧打副本,雖然她不太願意,可還是同意他去了。

其實宋遠一出門她就後悔了,剩下她一個人在家裏要多無聊就有多無聊,沒什麽好看的電視,又不能上網,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麵對著四堵牆壁簡直都快要發瘋了。

所以當康婕打電話來的時候,她簡直想叫康婕一聲,恩人啊!

兩個女孩子各懷心事地對著一鍋牛蛙,有好長的那麽一段時間,她們兩個人都被籠罩在傷感裏。

“康婕,你說,落薰她真的能忘掉林逸舟嗎?”李珊珊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康婕怔了怔,手裏拿著一次性筷子無意識地敲打的桌子:“這個……我覺得,不會吧。”

“你不是說她認識了新的人,而且,還要跟那個人一起去什麽什麽阿裏巴巴嗎?”

“是阿裏,沒有巴巴!”康婕白了李珊珊一眼,難得碰到一個比自己還沒文化的人,這樣的朋友,一定要珍惜!

沉默了一會兒,康婕說:“那是不一樣的,就算她以後還會遇到更多人,比林逸舟帥,比他有錢,比他愛她,或者比他更難駕馭,我覺得她都不可能忘記他,因為他死在了她最愛他的時候,有些人不是說嗎,死去的愛人是完美的。”

在我回來之後的某一天晚上,跟康婕睡在一起,聊起這個話題,她把這番話說給我聽,我沉默了很久。

沒錯,她說的是對的,無論我再遇到多少人,我永遠不可能忘記林逸舟。

有人說時間會治愈一切,我也從來不懷疑時間的強大力量,有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以為自己痊愈了,像城市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過著簡單的生活,看電影,逛街,上淘寶,偶爾還去去咖啡館裝裝小資。

新的人生觀,新的朋友,我以為我已經沒事了。

可是會在某一天早上,窗外大雨傾盆,天色昏暗,就像我第一次淋得透濕,被他帶回公寓休息那天的天氣一樣。

有人敲門,我睜開眼睛,我以為是他,然而打開門,不過是要簽收的快遞。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隻是無數次在心裏重複著想起那天的場景,我似乎說過一千次,大雨會讓我想起他,不是惆悵的,是震驚的刺痛,身體裏麵像掏空似了的恐懼,因為我們,永遠不會再見。

他的的確確,走了。

因為我無法再改變這悲傷的起源,所以無法終結痛苦日夜相隨。

康婕說完那句話之後,李珊珊很久沒有說話,周圍別桌都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幫人,更反襯得她們兩人鬱鬱寡歡。

“走吧,我明天還要清早起來是麵試。”康婕叫老板買單。

起身的時候李珊珊把一個紙袋子交給她:“這個給你。”

康婕打開一開,正是上次搬家時李珊珊穿的那件黑色外套,衣襟上鑲嵌了一圈白色,很明顯是模仿香奈兒的風格。

她還沒說話,李珊珊先開口了:“你不是麵試嘛,穿得好一點兒顯得有氣場些,現在的人都勢利。”

我們這幫人都是這樣的,就算心裏明明很感動,但嘴上也沒不好意思說出太酸的話來,康婕明明很由衷地想說聲謝謝,可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真小氣,要借就借一套嘛,你不是還有雙gucci的鞋子嗎?”

“滾!”

因為順路的緣故,兩個人上了同一輛空的士,李珊珊先到,下車的時候她忽然幽幽地說:“說如果我死了,宋遠是不是也會一輩子記得我?”

看著瞠目結舌的康婕,她連忙說:“我開玩笑的啦,白癡,快回去吧,拜拜。”

可是在她下車之後,康婕心裏仍然被她那句突然冒出來的話弄得很不舒服,她心想:你們好不容易才再一起,可千萬別再搞出什麽意外了啊。

第二天早上很早康婕就起來了,過去她總是在這樣的時間段坐著空****的早班車回她媽媽家。這個時候路上還算安靜,不像再過幾個小時那樣,沿途的公車站點都占滿了人,去上課的學生,去上班的年輕人,還有搶在早上買菜的老人家。

她知道,如果麵試順利的話,不久她也會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分子,如同一滴水溶入汪洋,像每一個為了生計奔波的人那樣朝九晚五的生活。

在熹微的晨光裏,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跟落薰已經走在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上,這是她們以前從來沒去想過的問題。

落薰寄來的明信片上說,也許我們都需要一個人,可以安心地在身邊入睡,可以說話,或者用來相愛。

這話如果不是寫在紙上而是說出來,就顯得特別可笑,雖然康婕知道一直以來程落薰這個家夥還保有年少時的率真和孩子氣,但是她自己,已經沒有心思關注風花雪月這一套了。

現實的生活會把一些原本很澄澈的靈魂磨礪得很粗糙,她看著鏡子裏自己需要用遮瑕膏才能蓋住的黑眼圈,心裏說,落薰,還能寫出這樣的句子,可能說明老天爺還是挺厚待你的。

化好妝,穿上高跟鞋,再套上李珊珊那件價值不菲的外套,看起來真的有一些OL的風采了。

她拿著大大的牛皮紙袋子,裏麵裝著她的簡曆,在公車站一邊喝豆漿一邊在腦袋裏模擬著待會兒麵試的場麵,好吧!已經注定不可能成為富二代了,那就跟命運接著玩下去吧!

到了麵試地點之後,康婕才覺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看著全公司上上下下加起來才十幾個人的規模,她覺得……自己這身行頭都被糟蹋了。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問:“康婕是吧?”

“啊,是!”康婕回答完還納悶難道自己簡曆上的照片那麽美?讓人過目不忘?以至於一見到她本人就立刻認出來了?

“不是……”那個男生好像看穿可康婕的想法,“就你一個應聘的。”

一聞此言,康婕的腦門上立刻三道黑線,她還沒說話,一個穿著米色雪紡,燙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梨花頭的女孩子扭著腰走過來了,她看了康婕一眼,說:“這麽熱的天,你穿個外套幹什麽?”

“呃……我……我特別怕冷。”

在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裏,康婕就這麽順順當當地成為了這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的一員,要做的事不多,打打文件,接接電話,收發快遞之類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的活兒,工資不高,但好歹能解決溫飽。

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穿著外套,熱出一身汗的康婕心裏有一張默默流淚的臉。

那天下午公司聚餐,說是為了歡迎新同事,康婕一想到還沒拿到工資就要透支信用卡請這幫名字還沒記住的人吃飯,她就心口疼。

那個戴眼鏡的男同事叫小川,他的位置就在康婕旁邊,趁大家沒注意,他小聲跟康婕說,沒事,別怕,是吃大老板的錢,這個公司小歸小,對待員工還算比較厚道的。

一聽這話,康婕頓時放下心來,外套也脫掉了,頓時神清氣爽。

那個梨花頭的女同事叫蘇施琪,坐在康婕對麵,在康婕來之前,她本來是整個公司唯一的女生,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男生們都不太跟她計較,除了老大之外,她就是這個廣告公司的一方霸主。

可是現在康婕來了,姿色不遜於她,待人接物卻比她溫和,難怪男同事們在第一天就紛紛表示出自己的友好。

其實蘇施琪弄錯了,康婕絕對不是溫柔如水的主兒,她隻是……還沒暴露出猙獰變態的真麵目來。

“我估計那個女的對我印象不怎麽樣,不過,我對她印象也很差。”聚餐完回家之後,康婕在QQ上跟我講。

“怎麽呢?美女相輕啊?哈哈。”這個時候的我在成都一家青旅裏,正值雨季,滇藏線的路況不好,何況我獨身上路,金錢精力都是問題,於是選擇折去成都,再上拉薩。

“不是,你沒看到她那副我搶了她男人的樣子,才第一天啊,就冷眉冷眼地對我。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大說為了歡迎新同事,我們幹個杯,所有人都舉起杯子,就她騷兮兮地說,我是酒精過敏的體質,不能喝酒的。我靠,要多做作就有多做作。”

“嗯,看樣子你以後日子不太好過啊。”我在視頻這頭挑著眉毛感歎。

“是啊!我還跟你講,她那個胸啊……我懷疑有F杯!真的!我估計放杯水在上麵都不會倒!”康婕一邊眉飛色舞地說一邊手舞足蹈地在她自己平坦的胸口比畫出一個巨大的弧度,逗得我哈哈大笑。

“真的,程落薰,我覺得我又要開始過那種跟女人鬥智鬥勇的生活了,我的人生太悲催了。”下線之前,她苦著臉說。

我對著攝像頭揮揮手:“你放心,到了西藏我會替你多拜拜佛,保佑你戰無不勝!”

在我暫時放下困擾我的那些往事,準備在拉薩安安靜靜地享受一段與世無爭的時光,在康婕徹底脫離了晝伏夜出的生活,再也不需要在淩晨的時候坐在火車站的麥當勞裏握著一杯朱古力等天亮的時候,李珊珊和宋遠那邊卻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硝煙彌漫的氛圍。

導火索是一盒櫻桃。

那天宋遠下班之後累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也知道都怪自己前一天晚上打副本打到淩晨才回家,沒休息好才這樣的,要不是中午那個叫橙橙的女孩特意跑去幫他買了咖啡,可能他都撐不到下午收盤就趴下了。

對了,這個叫橙橙的女孩不是之前引起李珊珊跟他吵架的那個。

宋遠真是不敢想象,如果被李珊珊知道又冒出一個新的,被她稱為“潛在小三”的姑娘,她是不是會逼著他辭職算了。

他就這麽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剛換好鞋子往**一倒閉上眼想休息一下,李珊珊就撲上來了:“我買了櫻桃!我靠,70塊一斤,你快起來吃!”

其實她也是好意,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剛說完這句話,宋遠的眼睛立刻睜開還瞪著很大,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怎麽了?你不想吃?你是不是太累了?說了要你晚上別去打副本嘛……”

“閉嘴。”宋遠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不好。

以前小吵小鬧也有很多次,可是從來都是勢均力敵地對打對罵,無論怎麽樣宋遠都沒有用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聽著聽平靜的,但平靜後麵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驟雨。

李珊珊從**爬起來,抱著手肘靠著牆壁站著,臉上的笑也褪去了,她預感到今天他們又要開戰了。

她心裏默默地算了一下時間,距離上一次吵架,好像才過去四五天吧……

“你在乎你那張臉我知道,你花錢做手術我從來沒說過什麽吧,我知道你愛漂亮,懷念以前所有人都說你是美女,所有人都爭著搶著對你好的日子,但是你能不能搞清楚,現在不是以前了,你可不可以改改你那種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你知不知道,連淺淺滿月的時候我都沒給她買過一樣東西。”

宋遠的語速很慢,但是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在李珊珊的胸口捅一刀,要不是靠著牆站著,她幾乎都要癱坐在地上了。

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其實宋遠在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看到李珊珊凝重的神情和難以置信的眼神,他心裏也有點兒慌了。

他伸出手想把她拉過來,可是手剛剛碰到她就被甩開了:“別碰我。”

“珊珊……”

李珊珊打斷他的話,幽幽地說:“宋遠,你不覺得是自己太無能了嗎?”

小小的房間裏空氣好像凝固成了帶刺的冰淩,隨著呼吸進入肺葉,跟著,五髒六腑都一起痛了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當初拚了命地要相守在一起,難道隻是為了互相傷害起來方便一點兒嗎?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差點弄得眾叛親離,就是為了在日後有資格指責對方嗎?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幾乎在同一時刻,兩個人心裏都冒出了這句話,在不被諒解的對視中,這句話變得越來越清晰,與之伴隨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悲哀。

李珊珊貼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兩隻手捂著臉,很久很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宋遠點了煙,頹然地看著自己蜷縮在牆角的小愛人正瑟瑟發抖,卻不知道可以做一點什麽減輕她的悲傷和痛苦。

是的,她那句話真的很傷人,幾乎將他的自尊心戳出了一個汩汩冒血的傷口,但是,能否認嗎?能否認她說得不對嗎?

無能。還有哪個詞語會比這兩個字更能夠踐踏一個男人的尊嚴?

很多人都會說,氣頭上說的話,別當真。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氣頭上說的話,才是真話。

因為忍無可忍了,因為理智崩塌了,那些夜以繼日盤踞在心裏的感受才會宣泄得淋漓盡致。

宋遠把煙頭撚滅在煙灰缸裏,那是一隻橙色的煙灰缸,當初決定同居的時候他們一起去買的,75塊錢,後來康婕告訴他們,在下河街一模一樣的貨才賣15。

兩個常年生活在衣食無憂的玻璃罩子的人,自以為愛情是宇宙中最強大的力量,憑借著它就擁有了對抗罩子外麵風刀霜劍的能力,然而當甜美的糖衣被舔舐幹淨,生活漸漸露出它本質的,不那麽美好的內核時,他們才痛苦地發覺自己當初是多麽天真。

而愛情……愛情多麽美好,可是不堪一擊。

宋遠一言不發地打開門,他沒有向李珊珊交代自己要去哪裏,她也沒有開口問他要去哪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都變得那麽小心翼翼。

在每次爭吵過後,都要花費加倍的時間來修複裂痕,在每一個激烈的夜晚過去之後,都要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親密無間。

宋遠茫然地走在亮起路燈的馬路上,想起了很久以前那種生活,跟姐姐住在一起,無論自己多渾蛋,闖了什麽禍,都有姐姐來收拾爛攤子,那個時候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這個城市裏最好的,哪裏用得著在凍死人的大冬天早上起來坐公交去上班,拎著筆記本滿城跑,費盡唇舌遊說別人開戶。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遇到李珊珊,過著公子哥的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裏會去想如果明天不工作吃什麽。

走在街上的宋遠,和蜷縮在房子裏一動不動的李珊珊,第一次不約而同地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當初那麽執拗的,不顧任何人的反對要在一起,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根本就不值得?

那天晚上宋遠沒有回去,他去了中天國際。

以前屬於他的那間房還空著,隻是堆了一些嬰兒用品,他坐在熟悉的那張**,忽然之間眼睛裏凝聚起滿滿的眼淚。

把淺淺哄睡了之後,羅素然走過來倚著門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換了一身衣服,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了一席話,然後你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羅素然輕聲說。

她的話就像一劑催淚劑,原本宋遠還想努力克製的眼淚,在這一刻猶如洪水決堤。

真丟臉,他心裏憤憤地罵自己。

羅素然走了過去坐下來,攬住他的頭,眼神失焦地停留在牆壁上,好像在與記憶中那個不愉快的夜晚對峙著:“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難過,比被男人拋棄還要難過。爸媽去世之後,淺淺出生之前,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覺得我有義務讓你過得好,過得不比父母健全的任何一個孩子差,但是我失敗了……從來沒有過任何一件事比你離開我更讓我傷心。”

“如果你在外麵過得不開心,就回來吧,親人永遠是親人,你再任性,再不懂事,我都還是你姐。”

那是宋遠成年之後,第一次哭得那麽凶,那麽盡興。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李珊珊收到宋遠的短信:我拿著刀,就沒辦法擁抱你,我放下刀,就沒辦法保護你。

她黑漆漆的屋裏裏,握著手機,一直看著那句話,一直看著,直到喉嚨裏發出嗚咽的聲音。

[2]你的心裏可以住任何人,就是不要我住在裏麵。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說,你聽了別生氣啊,許至君好像跟那個唐熙在一起了。”

飛機降落在拉薩貢嘎機場,下機之後我收到的第一條短信就是來自康婕的。那一瞬間我的心情變得極其微妙,一方麵我很想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另一方麵我就覺得自己很好笑,就算他交女朋友了,關你程洛薰什麽事?

我想了想,硬著心回了她一句“不知道要不要跟我說幹嘛還跟我說,神經病!

光說這句話,我覺得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我到拉薩了,待會兒就去泡個藏族帥哥!

發出去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我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我怎麽就不能淡然一點兒呢?哪怕裝也要裝作對這件事毫不關心、毫不在乎啊。

回那麽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呢,還不是等於直接承認了許至君對我來說並不是大街上的路人甲,打醬油的路人乙,還不是等於自己坦白了,在我的心裏他跟別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隻有失去才能驗證曾經擁有吧,隻有意識到真的失去它們的時候,愚鈍的心靈才能感知它們的嘲弄,它們想讓你悲傷,可你這個笨蛋,居然真的上了它們的當。

坐在從機場去市裏的大巴上,我的注意力漸漸被車道兩旁巍峨的高山吸引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山,很深很深的暗紅色,沒有一點兒植物的綠,都是光禿禿的岩石,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荒涼之美。

也正是那一刻,我才確定,我來對了。

一切忽然蓬勃明亮。

這就是拉薩,我一心一意要來尋找內心的虔誠和安寧的聖地,拉薩。

而康婕收到我那條短信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她從字麵意思上已經分析出了我的想法,所以也就沒囉哩囉嗦地說什麽了。

但是,是真的麽?中午在寫字樓附近的永和豆漿吃午飯的時候,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前一天下午她去超市,上電梯的時候看到許至君就站在她前麵不遠的地方側對著她,她剛想叫他的名字跟他打聲招呼,唐熙就從旁邊冒了出來。

絕對沒有看錯,雖然隻見過一次,但那個女孩子絕對是唐熙。這個越來越浮誇的城市裏到處都是妝容著裝相似的女生,個個都像是從淘寶裏走出來的一樣,氣質脫俗如唐熙的真是罕見了,所以康婕的記憶特別深刻。

他們沒有拿推車或籃子,唐熙把一盒藍罐曲奇抱在懷裏仰起頭不知道在跟許至君說什麽,他笑的很溫和,卻是那種很客套的溫和,他從她手裏接過那罐曲奇後兩人就朝收銀處走去了。

康婕沒有叫住他,在當時,她心裏就冒出了這個巨大的疑問。

難道許至君真的跟別人在一起了?上次見麵時還是對程落薰念念不忘的樣子,這麽快就聽從大家的勸告移情別戀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在談戀愛,他們兩人看起來未免也太僵硬了點兒吧。

對,就是僵硬!康婕喝完豆漿的時候腦袋裏冒出了這個詞,再也沒有別的詞語能比它更準確的形容出許至君和那個唐熙美女之間那種怪異的感覺了。

正當康婕為自己的敏銳自鳴得意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大步跨到她的桌前,驚喜地喊了一聲:“康婕?”

她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殺千刀的,居然是那個把她當成iphone4的賤人!

“我是蕭航啊,你不記得了嗎?”

看著對麵那張喜出望外的麵孔,康婕簡直想當場自盡算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好巧啊,長沙真是小,這樣都會給我們碰到了。”得是個多沒眼力的家夥才能完全無視烏雲罩頂的康婕,繼續這麽熱情澎湃的跟她寒暄啊。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康婕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

“我覺得很值得高興啊,我後來去泡吧再也沒見過你了,你同事說你不做了,我還想跟她們要你的電話號碼,想著有空的時候請你吃頓飯賠罪,可她們都說跟你不熟,就知道你叫康婕……”

康婕本想說:“吃你妹的飯啊!”話還在嘴邊,有個人走過來攀住了蕭航的肩膀,一轉臉對康婕說:“嘿,你們認識啊,好巧啊。”

康婕那一臉戻氣霎時間轉變為哭笑不得:“嗬嗬——老大,真的,好巧啊。”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孽緣,整個中午康婕都被迫麵對著那張讓她一看到就想扇兩巴掌的麵孔,違心的微笑。

可是蕭航不覺得她是違心的,他天真的以為康婕早就不計較那天晚上的事情啦。最令康婕想暴打他一頓的是,他居然原原本本地把那天晚上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給老大聽。

“當時我們幾個啊,你也知道猴子他們什麽德行,最喜歡搞這種無聊的事情了,每次都整我。”

“我們看了一圈,就覺得她……”說到這裏,他還指了指麵前的康婕,“最好看,所以就選了她開玩笑,沒想到她嘴那麽毒啊,害得我被猴子他們那幫賤人笑了好久……”

康婕心想,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你自己也不是個賤人!

老大樂嗬嗬的聽完了他們相識的經曆之後察覺到了康婕的不自然,連忙跟她解釋:“蕭航他們幾個都是我學弟,那時候在學校經常一起踢球,關係特別好,他們幾個就是表麵上油腔滑調,其實人挺好的,算是靠譜的男青年。”

康婕心裏對老大說的這些話充滿了不屑,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她隻好笑著點點頭:“不打不相識。”

蕭航一直保持著很亢奮的狀態:“我真的沒想到還會碰到你,更沒想到你在我師兄的公司裏工作,哈哈——以後找你玩兒可就方便了!”

對康婕來說,這是一頓很悲劇的午餐,她低下頭看著盤子裏剩下的油條,心裏有一個幾千分貝的聲音在呐喊:我日!玩兒你的頭啊!

正式進入夏天的時候,許至君幾乎每天都會見到唐熙,見麵概率最高的地方居然就是在他家裏。

第一次他跟幾個朋友打完台球回家吃晚飯,停好車之後開門一看,唐熙竟然端坐在他家客廳裏看電視。

看到他的時候唐熙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她羞澀的微笑著解釋:“下午阿姨打電話跟我說她買了好吃的八寶飯,我嘴巴饞,就不客氣的過來了。”

許至君愣了愣,禮貌的笑了笑就回房間去了。

他當然很明白他媽媽是什麽意思,這樣費盡心思三天兩頭的想辦法撮合他跟唐熙,也是辛苦她老人家了。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跟他媽媽講,不要這樣子,太刻意,太明顯了,動機和目的都一目了然,這樣對唐熙不好,對他自己……對他自己沒什麽好說的,總之他就是不喜歡這樣。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媽媽來敲門了。

經過那次大病後,陳阿姨的氣色總是不太好的樣子,吃多少補品都不管用,但好在他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從容的姿態。

“回來悶在房間裏做什麽,下去陪陪唐熙啊。”

“媽,我又不是三陪。”他故意說道。

“怎麽說話呢?”陳阿姨皺起眉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總是躲著唐熙,當初落薰來我們家的時候怎麽沒見你一回來就往房間裏鑽?”

“媽,好好兒地提她幹什麽?”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本來陳阿姨一直都很避諱在許至君麵前提起以前,她安慰自己說,年輕人的感情就是這樣分分合合的,他還這麽年輕,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過去了,但唐熙出現之後,她心裏就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此刻她凝視著許至君毫不掩飾的不耐煩麵孔,輕聲說:“要我看,唐熙比落薰好。”

話說開了,也不管許至君願不願意聽,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在我們做大人的看來,落薰不是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不過你喜歡,我也就不好說什麽了。現在你們都分開這麽久了,你一天到晚腦袋裏還想些什麽呢?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麽分開,但我敢說,一定不是你的緣故……”

聽到這裏許至君真的一句也聽不下去了,他極少用這麽反感的語氣跟他媽媽講話:“夠了,別講了,我馬上就下去!”

吃飯的時候許至君有那麽一瞬間產生了錯覺,時間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帶程落薰回來吃飯的時候,那個白癡看到好吃的菜,毫不客氣的吃了兩大碗飯,後來撐得都快哭了。

那時候她的食欲總是特別好,看到好吃的東西就忍不住,自然也就瘦不下來。

後來聽說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什麽都不想吃,就算沒辦法被逼著也隻能吃一點兒,那次在機場看到她,真的是瘦得麵目全非了。

可是不是因為他,許至君有點兒悲哀的想起了這一點,他在傷心難過也都不是為了自己。

“我真的吃飽了。”麵對陳阿姨的盛情,唐熙隻能連連表示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減肥,是真的一直都隻能吃這麽多,阿姨,您千萬別誤會,菜真的很好吃。”

她的聲音將許至君從記憶中點醒,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端著碗在發呆。

唐熙也不是遲鈍的人,麵對許至君的心不在焉,她也一直在想等會兒要找一個什麽樣的理由告辭。

許至君,你對我確實沒有一點兒想法,唐熙心裏已經做出了診斷,但是……我對你有。

稍微晚一點兒的時候,許至君奉母之命送唐熙回家,他拿起車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被唐熙阻止了:“別開車了,多累啊,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見她這麽堅持,許至君也就順水推舟道:“那好,我送你去打車。”

從他家出來之後,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誰也沒說話,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長沙的夏天總是沒有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初夏仲夏孟夏渾然一體,感覺剛剛進入夏天還沒多久,夜晚的風就已經是熱烘烘的了。

冷不丁地,唐熙單刀直入地問:“許至君,其實你不太想見到我吧?”

他被她的直接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迅速否認:“沒有這回事,你多心了。”

“我有沒有多心,你自己知道。”唐熙的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善。

又沉默了一陣子,許至君才說話:“我這個人不太善於交際,這麽多年來也就那麽幾個發小,如果我的態度讓你覺得心裏不怎麽舒服,我向你道歉。”

說到這裏,唐熙站住了,許至君的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許至君,坦白講,我的性格是有點兒……別人說的那種……清高,也不是隨隨便便哪個男生追得到的。我也講不清楚是為什麽,總覺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自在,也願意跟你待在一起,當然,我希望你也有同樣的感覺。”

唐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換了一副麵孔,跟在他媽媽麵前那個溫文爾雅的樣子相差甚遠,這個時候她是驕傲的,篤定的,直抒心意,絲毫不拐彎抹角。

許至君顯然有些招架不住,自從和落薰分手之後他仿佛過上了獨行僧的生活,身邊就再沒有女生出沒,現在突然一下子來了唐熙這麽個說話不留餘地的家夥,他都有點兒慌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解釋道:“我隻是覺得我媽媽太過於刻意了,其實你沒必要順著她,叫你十次來你來三次就夠了,要不然寵壞了她很麻煩的。”

“麻煩?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麻煩,隻要你別覺得我麻煩就行了。”唐熙臉上綻放出猶如夏季花朵般的笑靨。

“嗬嗬——我……我沒有……沒有那個意思。”在這場對峙中,許至君完敗。

似乎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原本很混沌的東西都變得豁然開朗了,唐熙毫不介意把許至君介紹給她的朋友們認識,在別人意味深長的笑容和眼神裏她也總是一臉坦**。

她甚至更頻繁的出入他家,跟他媽媽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其實唐熙不是個討厭的女孩子,跟她接觸多了,許至君對她也有了新的認識。

但是不是那麽回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但就是一直在避免把那個問題搬到台麵上來。

他想過了,實在不行,就坦白說自己心裏還有個人。

有個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人。

被誤解為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我,在抵達拉薩之後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這座傳說中能洗滌靈魂的城市。

我住在位於朵森格北路的平措青旅,據說,這是整個拉薩規模最大的青年旅社,有兩棟樓,新樓那邊的餐廳可以直接眺望到位於不遠處的北京東路上的布拉達宮。

看得出這樓房有些曆史了,牆壁上到處都是黃黃白白的斑駁痕跡,隱約能嗅出陳舊的氣息,但令人驚歎的是每一麵牆壁上都寫滿了字,畫滿了畫,包括天花板上也有,真是想不出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這裏曾經有多少故事?萍水相逢,擦肩而過,咫尺天涯。

才看了一會兒,我的肚子就咕咕地響了。

好吧,那就去新樓那邊的餐廳吃飯吧。

我一個人坐在餐廳裏點了一份菜單上標價最便宜的蛋炒飯,出乎我的意料,蛋炒飯的分量很足味道也不錯,八塊錢的價格的確很劃算。

坐在我對麵的一個女孩兒要了一碗牛肉麵,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往碗裏添鹽,我不禁為自己的明智選擇感到驕傲!

剛扒了兩口飯,手機就振動起來,我原本以為又是康婕那個神經病要向我匯報許至君的新戀情,怒氣衝衝的我摁開一看,居然是陸知遙!

他問我到了沒有,感覺怎麽樣。

我飯都顧不上吃了,手忙腳亂的回信息,生怕耽誤一分鍾:平安抵達,放心吧,一切都好。這裏的天好藍啊!

發完之後我都為自己的毫無創意感到羞愧!我平時不是伶牙俐齒挺會說的嗎,怎麽關鍵時刻就編不出幾句“這裏的天空藍得就像倒懸的海水”這種文藝腔的句子呢!

這裏的天好藍啊!跟小學生的作文似的,虧我說的出口!

他很快就回我短信了:你自己先到處逛逛,好好兒等著。

看著那條信息我心裏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所填滿了,很輕盈,很溫柔,很空靈。

可是緊接著我又小人之心了:喂,你不會把我丟在這裏不管了吧?

什麽叫欠抽啊,我這種人就叫欠抽,果然,我的質疑惹怒了他:我日!我是那種人嗎?

見過陸知遙的人都知道他氣場超強,這不,我看著那條短信都恨不得對著手機跪下,請求他原諒我的口無遮攔!

“我錯了!您是有情有義說一不二的大爺!”我就是這麽沒骨氣。

但其實,我沒有把握。

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會如期而至,履行他對我應允的一切。我做好了他不來見我,甚至交代都不給一個就徹底消失的準備。

在某些事情上,我始終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但在很久之後,素然姐告訴我,,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身為悲觀主義者,依然可以對人生中的某些美好報一希望和夢想。

整個下午,我都在布拉達宮門口呆呆的坐著,耳朵裏塞著耳機,沒有要跟任何人說話的欲望。

對此刻的我來說,時間的流逝是無意義的,我樂意就這樣荒廢著時間,享受半天的安穩。

在布拉達宮這片小小的廣場上,有一大群鴿子,下午的時候有兩個祖孫模樣的藏民在這裏給它們喂食,那個婆婆從一個紅色的袋子裏麵顫巍巍地拿出一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撒在地上,鴿群便圍著他們聚攏,慢慢又散開。

我目睹這一幕,心裏湧起溫柔如潮汐般的感動,為這平凡卻肅穆的一刻。

摘耳機時,摸到了左耳上的那枚耳釘,我又陷入了傷感之中。

我們還是不算在一起過吧,我是說我跟林逸舟。在我們共同擁有的那些短暫時光中,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談論過愛情這回事。

他從來沒問過我是不是愛他,而我也從來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他,我非常愛他。

我們總是把心裏最想說的話藏著,為了所謂的尊嚴,也為了許許多多愚蠢的理由。

沒有在一起過,也就從來沒有像別人談戀愛那樣一起牽著手逛街,一起吃路邊攤的油炸食品,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裏一起看電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親吻,一起窩在沙發上看毫無營養的綜藝節目,然後一起睡覺,早上一起起床去吃早餐……

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瑣事我們都沒有共同經曆過,更別提旅行了。

蘇瑾說她嫉妒我,我還沒說我嫉妒她呢,至少他們還曾經一起去過一個小島,我呢,除了酒吧和他家以外,我們還一起去過什麽地方?

那時,我總想著以後會有機會的,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兜兜轉轉總有機會再在一起,可以背著背包一起去旅行,看風起雲湧,看潮往汐來。

沒錯,馬爾代夫也好,普羅旺斯也好,鳳凰也好,烏鎮也好,那些地方永遠在那裏。

但我們卻不會永遠在一起。

是誰說,時間是用來流浪的,身軀是用來相愛的,生命是用來被遺忘的。

我想告訴他,生命是無法被遺忘的。

我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布達拉宮,思緒如天幕中的雲朵般翻湧。

滿臉皺紋的老嫗轉著藏經筒走過來,顫巍巍地伸出手,我把手裏的幾塊零錢全給了她,她蒼老的臉笑起來像一片平靜的湖麵上泛起了漣漪。

紮西得勒,她說。

這是我唯一知道其意思的一句藏語,吉祥如意。

高原上天黑得晚,直到快九點時天才漸漸地暗下來。

你有沒有見過那樣美麗而奇異的天空,在黃昏中,整個天幕呈現出一種寶石般的藍色,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幾乎會以為那是加了飽和度的照片。

不知道為什麽,上午收到的康婕那條短信內容這個時候又從腦海裏冒了出來,我努力想壓製它可是它卻越發頑強地反抗我。

好吧,那就確認一下吧。

打通康婕的電話之後過了好久她才接,開口就是:“怎麽,被那個陸知遙拋棄了打電話來哭訴啊?”

“放屁!”

也隻有在康婕麵前我才會粗俗得那麽直接:“拉薩現在才天黑,我覺得這個場景很美,又不曉得要跟誰分享,所以打電話給你炫耀一下。”

“什麽事讓你心情不好啊?”我也真夠無聊的,就是不想掛電話。

“他媽的你不知道那個蘇施琪有多賤,今天故意當著同事的麵說:‘哎呀,康婕,你是中專生啊,這種小公司就是這點好,對學曆沒有硬性要求。’”

“你理她搞屁啊!她天大的能耐不也和你一樣在這種小公司賺口飯錢,×!”我一聽到這種話就忍不住發火,縱然身處祥和寧靜的拉薩也改不掉我張口就是粗話的臭脾氣。

那端,康婕沉默了一會兒,用有些自嘲的語氣開玩笑道:“我才不會一輩子在這種小公司裏跟這種女人鉤心鬥角,等我拿到了文憑,就去‘米國’給奧巴馬當秘書,到時候歡迎你來玩兒。”

閑扯了幾句之後她就掛掉了電話,我走了幾步才猛然醒悟打這個電話的初衷是什麽!

我!日!

我才不是沒事做打電話找你聊天呢!我關心的是,許至君是不是真的跟那個被你們說得像天使在人間一樣的唐熙談戀愛了!

然而我並不知道,正是我那句無心的話,狠狠地刺中了康婕的自尊。

我更不知道,她後來去報考自考,輕描淡寫地對別人解釋說“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並不是因為蘇施琪的當眾奚落,而是因為我——她最好的朋友程落薰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對她的輕蔑。

我發誓在脫口而出那句話的那一刻,我真的沒有一丁點兒要貶低她的意思!我隻是習慣了在她麵前說話不經思考,腦子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完完全全沒顧及她的感受。

我真是自私,真的,我不是個什麽好家夥。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起了床,同一間房間裏的人都發出了均勻的鼾聲時我還在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拿著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聽說你交女朋友了?真替你高興。

想了半天,最終還是作罷,要是真的把這條短信發給許至君的話,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的。

還是睡覺吧,明天下午還得爬布達拉宮呢,再不睡覺哪兒來的體力啊,我酸溜溜地想,好吧,晚安吧,拉薩,晚安吧,那些在別的姑娘身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