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這一生,已經塵埃落定了嗎?

陪康婕試婚紗的時候,我一直木然地坐在一旁發呆,她們都唧唧喳喳地商量著,但這種聒噪讓我感覺自己幾乎快爆炸了。

正在這個時候,我收到了一條短信。我不知道為什麽心會跳得那麽快,顧不上跟康婕說清楚,我手忙腳亂地收拾好自己的包就衝了出去,站在滾滾車流中,仿佛聽見了海浪拍岸。

是陸知遙。

我怎麽都不敢相信是陸知遙

他說“我順路來長沙,你有空的話我們見個麵”。我沒有計算過時間,從旅行結束至回到一成不變的庸常生活之中,究竟過去了多久,我每天醒來睜開眼睛後都要想一想自己一現在躺在哪裏,然後就像被人用針紮了一下似的想起來,我已經回家了,躺在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這張**。

然後眼淚就會不能自抑地流下來。

回到這種生活裏,聽著周圍的人說著我熟悉的方言,吃著熟悉的食物,一個人穿過熟悉的街道去熟悉的超市買東西,仿佛那一切都隻是一場冗長的夢。

我覺得有些東西被我丟失了,丟失在喧鬧的街道上,丟失在超市城一排一排貨架中間,丟失在那些朋友們的歡樂笑魘裏,丟失在呼嘯而去的時光中。

離開他的時候我就明白,愛是一回事,生活是一回事,豔遇是一回事,歲月是另一回事。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對自己說,很多人想都沒想過的東西,我都得到過了,夠了。

我已經做好準備,這一生都不會再和他相見,可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在約好的地方等他時,我的思緒回到了剛認識他時的某天晚上。

那時我還是一個總把自己弄得很深沉的家夥,他扔給我一根百樂門,我點上之後看著空氣中飄渺的煙霧,忽然問:“像你們這樣生活的人,要麽已經找到了謀生手段,要麽就是找到了自我價值,對吧?”

他當時正在給吉他調音,頭也沒抬地回答我說:“我對那些從來都不在意,很多事對我來說就是好玩兒。”

我又問:“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是什麽?泡妞兒?”

他這才抬起頭來,嗤笑一聲,反問我:“你呢?”

那種煙抽起來不算很烈,我輕輕地彈了彈煙灰,老老實實地說:“我不知道。”

那個時候我想起似乎就在不久前,我們幾個女生湊在一起時也說起過這個話題,對你來說這個世界上到底什麽是最重要的。

那時的李珊珊還沒有遇到宋遠,沒想到自己的美貌在不久之後就好毀於一旦,她興奮地說,對她來講最重要的當然是錢啦!沒錢怎麽買限量的香水和包包啊!沒錢怎麽到處去購物啊!沒錢怎麽吃好的穿好的啊!

康婕的想法跟她十幾歲的時候沒有太大的區別,嫁人,生孩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別再生活在跟後媽鬥法、跟親媽吵架的那種氛圍裏了。

我呢?

我順著她們說的想了很久,結婚生子?我覺得這兩件事離我太遠了,就像被詛咒了一樣,我總是沒辦法跟自己喜歡的人好好在一起,更別提什麽未來。至於錢,我也不覺得那是多重要的東西。隻要我想見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他在哪裏,我都可以買一張全價的機票飛過去看他,而他若是不想見我,我能即刻飛走,這樣,就夠了。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認認真真地看著陸知遙說,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麽。

他看著我,笑了笑,便再也沒說話。

不久之前的分別就像從未存在過,我看著他由遠及近慢慢地走到我麵前,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卻隻是一句輕描淡寫的“Hi,來啦。”

那些悸動和慌亂不必讓他知道,他說過我不夠淡定,我不想讓他覺得我一點兒都沒變。

在我家附近,我們找了家餐廳坐下來,點菜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抬頭看他。要怎麽形容這種忐忑呢,好像眨個眼他就會消失似的。

“回來之後過得怎麽樣?”他微笑著問我。

我裝作無意地把臉別到一旁,不去看他,兩隻手在桌布下因為太用力地扭曲而關節發白:“就那樣吧,沒什麽好不好的。”

他的笑容一直都是這麽清淺,我從沒見過他意味深長的樣子。

那頓飯我吃得不好,因為中間他突然說:‘我隻是路過,來看看你,下午就走了。’

有那麽三秒鍾的時候,我想我是不是聽錯了,緊接著我又有種想哭的感覺。

嗬嗬——我成螺旋何德何能,勞煩許至君千裏迢迢飛去拉薩看我一次之後,居然還值得陸知遙分秒必爭地來見我一麵。

然而我沒辦法,沒辦法對他說“還不如不見”這麽不領情的話,即使他隻拿出了千萬分之一的眷顧給我,也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抬起頭,這是從見麵開始,我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陸知遙,你知道嗎,你真的使我學會了很多東西,也明白了很多以前我怎麽都弄不明白的事情。”

林逸舟已經離開我很久很久了,有時候我閉著眼睛,會想不起一些我曾經以為一輩子都會清晰如水的細節,然後我就會更用力的去想,越用力就越模糊。

原本很鋒利的記憶邊緣已經被時間磨得渾圓了。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會慢慢的知道這樣的行為多沒有意義,隨著我走過的路越來越多,我會明白,召喚那些已經安睡的記憶,試圖撣去灰塵。讓它重新浮現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多年後,再想起來,他隻是去了每個人最終都會去的地方,而我,也不會再無休無止的悲傷。

就像我在跟路知遙分別的時候已經領悟,我遇到他並不是為了愛他,而是讓我知道,世界上還有其它人可以讓你去愛。

而我明白的最重要的一件是就是:有些人是真的沒辦法在一起的。

不止我和他,還有我和林逸舟。

我終於知道了,即使他活著,即使我們相愛,最終我們還是一樣會分手的。

這樣短暫的重逢,不像在拉薩時那樣讓我覺得心裏的歡喜都開來成一朵花了,但這樣的重逢是我必須接受的一份禮物,雖然它加劇了我的悲傷。

“程落薰……”

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就要走了,分別近在眼前,我茫然的看著他,渾然不知自己已淚盈於睫。

"我一直想跟你說,人在生活中大多數時候需要的隻是泛泛之交,不要一天到晚去思索生命的價值、人生的真諦。你本來就不是個容易開心的人,想的太深了,就更抑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還是喜歡唱反調:“我才沒有思考生命的真諦呢。”

他笑了笑,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沒有就沒有吧,這隻是我的一些想法,見到你就順口說了,我妄言之那你也就姑且聽之吧。”

“得了吧,一個外國人,說些文言文,怪怪的。”我笑得有點誇張,是極力掩飾完全相反的情緒嗎?然後我們站起來,他拍了拍我的頭:“我走了。”

“再見”

他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抱住了我,輕聲笑著說:“你這是什麽眼神啊?”

發生在哪裏的故事,就讓它流在哪裏,我眼睛一閉,眼淚是濕的躺了一臉,最終,我仍然是被留下的那個。

這一幕,被馬路對麵的許至君完完全全的看在眼裏。

直到他開口說話,我才驚覺原來已經有這麽久,我都沒聽到過這個聲音了,從那個突然斷掉的電話到現在,我們還沒有完完整整的講過一句話。

這一刻我們既不在彼岸,也不在此岸,我們站在河流之中,如果可以的話,我不願意看到他這樣的眼神。

你說眼神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沒有形狀,卻又千奇百怪,他如此具體,卻又如此抽象。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他的眼神,用上我所有的詞匯量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它不是純粹的悲傷,也不是純粹的憤怒,它太複雜了,以至於我隻能想到一個詞,雖然它不是那麽合適,但隻有它了。

絕望。

“程落薰,你知道嗎?如果你將來過的不好,那都是你自找的。”

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看著我,說出了這句話。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奇怪,我甚至連罵他的想法都沒有,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接著說:“你總去招惹一些跟你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把你的感情,你所謂的愛,浪費在那些人身上,然後抱怨命運不讓你獲得幸福。你活在自己營造的那種有痛苦又殘酷的美感裏,你覺得這個庸俗,那個現實,隻有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隻有你是真性情。”

“程落薰,你真可憐。”

你看過西藏的雲嗎?一團一團的在一塵不染的天空,近得好像你伸手就能碰到,我覺得比起塵世的聚散無常,他們才是天長地久吧。

我想起在班公錯湖邊,我靜靜的伸出手投入到就像初生嬰孩兒的眼眸般清澈的湖水中,湖水浸濕我的衣袖的那種冰涼的感覺。

天是什麽時候黑的呢,他是什麽時候走的呢,這大街上為什麽總是有這麽多人呢?

其實沒有人注意我,不會有人對我側目,我知道,但我還是拍了拍自己早已僵硬的笑臉,試圖笑一笑,對這些陌生人,對這個世界,笑一笑。

我覺得羞恥,真的,除了羞恥沒有其他感覺,不是他媽的傷心也不是難過,就是羞恥。

十六歲時被趕出學校,然後是周暮晨說“你再也別來騷擾我”,緊接著是我親生父親說“你就當沒有我這個父親吧”再接著是林逸舟跟別的女生在**被我撞見……我以為我已經把人生中最最難堪的事情都經曆過一遍了,直到現在。

他說,程落薰,你真可憐。

真羞恥啊,這種感覺,生平第一次,我知道原來這種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恨不得自己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的感覺,叫做羞恥。

你有沒有見過爆破?我見過。

一幢大樓在一聲巨響之後,瞬間化為廢墟,灰塵彌漫在空氣中像要把全世界都淹沒。

如果你見過,你永遠不會明白胸腔裏“砰”的一聲巨響過後,那種巨大的空洞感。

康婕帶著那條香檳色的伴娘裙來找我時,我坐在房間裏握著杯子,本來是滾燙的一杯水,現在已經冰冷,她坐下來摸著我的頭發,小聲問:“落薰,你怎麽了?”

我不說話她就一直問,她知道我如果哭不出來一定會瘋掉,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我,所以她直直的盯著我看,非要把我心裏的洪水逼得泛濫不可。

我淒然一笑:“許至君說得很對,將來我過得不好,是活該。”

康婕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很明顯,這件事摧毀了我的某部分意誌,那些我一直自以為是的堅持著的信念,被某種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姿態,不可補救的摧毀了。

我不恨許至君,甚至一點兒責怪的意思都沒有,或者我應該謝謝他吧,是他那番真實的接近冷酷的話打破了我最後那一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將一直漂浮在空中的我一把拽了下來。

摔得很疼,真的很疼。

可是我能反擊嗎?

悲愴是一道傷口,除了愛的手,別的手一碰就會流血,甚至愛的手碰了,也會流血的,雖然不是因為疼。

這句話,是我曾經查找他跟我說過的那個王爾德寫的童話時看到的,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它的含義。

那晚康婕睡在我家,就像十六歲的時候,我因為失戀逃課,晚上不敢回家她把我帶去她家睡那樣。

時間好像有回到了從前,我們並排躺在**,夜風微涼,我忽然說,康婕,起來抽支煙吧?

她其實已經開始戒煙了,我知道,那天蕭航說起這件事情滿臉的自豪。

想起來確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一個從十多歲開始就煙不離手的姑娘,因為愛你,因為想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以後為你孕育新生命,戒除了她曾經可以說是賴以為生的嗜好,真的要有很多很多的愛才能做到吧。

但我越來越離不開它,沒有了它,我不知道要怎麽度過這灼灼白日和漫漫永夜

康婕陪我點了一支,在陽台上我們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著月亮。

有個女的寫了本小說,叫什麽《月亮說它忘記了》,也許是真的吧,它看得太多了,我們的人生百年,對它來說隻是滄海一瞬。

抽完那支煙之後,我側過臉看著康婕,我覺得她的輪廓都變得比以前柔和了。

相由心生,女孩子二十五歲之前的那張臉是父母給的,二十五歲之後的就自己給的了,是自己的閱曆和心境改變了自己的容貌,我想康婕是越來越接近她想要的那個樣子了。

“喂……”我叫了她一聲。

“嗯?”她不解得看著我。

“要幸福啊。”我真的不擅長講這樣的話,尤其還是對她,所以說完這句話後我馬上起身回房睡覺,對她霎時間紅了的眼睛,我假裝沒看到。

婚禮在秋天到來的時候如期舉行,沒有大宴賓客,隻擺了二十多桌,但從婚禮現場的布置到發在桌上的喜糖,都十分精致。

康婕私底下跟我說:“是我的想法,我才不想弄個百八十桌,把自己的婚禮搞的像武林盟主爭霸賽一樣。”

她穿的是一套抹胸款的婚紗,正好突出了她曼妙的肩膀和鎖骨,亮閃閃的耳環完美的呼應著精致的妝容,我看著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每個女孩都會有這麽美麗的時刻,隻要你還相信愛情。

而我呢,我一直都相信愛情,但它好像並不相信我。

康婕替我理了理頭發,很滿意的笑了:“嗯,我的伴娘還是很漂亮的,夠拉風,夠給我麵子,要是珊珊……”

她的話還沒說完,李珊珊就衝了進來,她穿一條桔紅色的抹胸長裙,頭發披著盡最大可能的遮著臉,但無疑還是個美人兒,看到我的時候她尖叫了一聲:“我×!這麽漂亮!他媽的我要是沒毀容這個伴娘就應該讓我做啊!”

這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他對自己的容貌已經不再那麽狷介,那麽如履薄冰的避諱。

正胡思亂想之際,司儀邀請新娘上台,我將康婕送到台前遍默默退到角落裏,一不小心,正好撞上許至君看向我的目光。

我麵無表情地別過臉去。

那個擅長煽情的司儀說了很多很多話,我看到很多姑娘都十分動容,唐熙甚至眼泛淚光。

很感人,是的,真的很感人,但要到很久以後我才會知道,她的眼淚不是為了康婕。

我一直很木然,仿佛從那天之後,我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感知都被關閉了,直到蕭航笨拙的說:“我想給你一個家,做你孩子的爸爸,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想……讓你每天醒來都看到陽光……我想……媽的……我忘詞了!”

台下哄堂大笑,所有人都在笑。

可是靠著牆的我,在這個時候,潸然淚下。

我想待會兒我一定要跟蕭航會所,他表現的很好,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情話。

每場婚禮的尾聲都是拋花球,康婕剛一轉過身,在場的姑娘全都蜂擁而至地擠在台前,我看了一下,全場隻有兩個年輕女生沒動,一個是康婕,一個是我。

在一片“扔給我扔給我”的聲音中,花球最終被李珊珊這個惡霸從另一個姑娘懷裏硬生生地搶了過來,接著就是觥籌交錯的聲音,我揉揉額頭,準備去趟洗手間後陪康婕一桌一桌地敬酒。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唐熙站在了我麵前,她不是來上廁所的,很明顯。

她一動不動地凝視我,看了很久很久,我有種被她用眼神剝光了全身的感覺,心裏非常不舒服,便急匆匆地從她身邊走過,可是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讓我停下了腳步。

“你到底有什麽好?”

我怔怔地回過頭去,怔怔地看著她。她臉上充滿了輕蔑和憤憤不平,她毫不掩飾對我的敵意,這一切讓我恍惚得差點兒記不起第一次見她時,那個知書達理,微笑得體的女孩子了。

她的聲音冰冷,透著寒意:“我真不覺得你有多漂亮,氣質也俗,你說你到底有什麽好?”

他說完這句話,便搶在我前麵衝了出去,一時之間,我怔怔地看著鏡子裏自己茫然的臉,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忍氣吞聲逆來順受想來不是程落薰的風格,可是為什麽被她這樣搶白一通之後,我竟然一句都沒有反擊?是不是潛意識裏我知道,在某些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上,阻礙了她?

我想拉住她問個究竟。就算死我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可是拉開洗手間的門後,我隻看到一臉尷尬神情的羅素然,很明顯,她是聽到了唐熙說的話。

她用那種安慰我的語氣對我說:“她口不擇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自己看起來也是一副尷尬得要命的摸樣,隻好敷衍著點點頭,假裝真的不在意。

散席的時候我送素然姐到門口,淺淺望著我咯咯地笑,素然姐溫柔地看著我,我禁不住鼻子一酸:“你別這麽看著我,我沒事。”

她輕輕一笑:“從你回來到現在一直被各種事情纏身,都沒時間跟我吃頓飯。”

“我是怕打擾你。”我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客氣話。

她莞爾:“有時間了過來一趟吧,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啊你。”

許至君和唐熙從我身邊默默地飄過,看著他的背影,為什麽我會有如此悲傷的感覺?他們的訂婚儀式已經完成了嗎?

這一生,已經塵埃落定了嗎?

然而我什麽都沒有問,隻是安靜地目送著他們。

半個月後,陳阿姨與世長辭。

長沙的天氣很奇怪,今天還酷熱難耐,也許過一個晚上就讓你冷得很不得蜷曲在溫暖的被窩裏再也不出來。

那天整座城市籠罩在一層陰冷的氣氛中,從葬禮開始到結束,我一直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之後總。雖然生離死別都經曆過,可是麵對生命的逝去----尤其是熟悉的人的生命,要做到坦然麵對,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一直不敢正眼看許至君,我多害怕某一個不小心的對視,就會令我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來。

結束之後我一個乘車回家,街上的人還是日複一日的多,我心裏泛起一陣接一陣的悲慟,可是眼淚就像凝固在身體的某個未知角落,硬是流不出來。

回到家裏,我木訥地脫下外套拿起睡衣,忽然之間,我站在衣櫃前,看著手裏那件黑色的小西裝,不能自已地哭起來。

那些眼淚終究是奔騰而出。

那件衣服是許至君給我買的,我就是穿著它去了林逸舟的葬禮。

在林逸舟剛死的那段日子裏,我躺在那間公寓的**,每天都在想著要怎麽結束自己的生命,跟著他一起死。

我從來沒想過,在我為了那些不肯停下來好好兒愛我的人欲生欲死的時候,在我透支了全部力氣歇斯裏底地挨著恨著那些人的時候,在我拖著行李像個逃兵似的把所有沒有解決的事情全部丟在身後的時候,他是如何熬過那些漫長的夜晚的。

而我,這麽自私的我,竟然還好意思為了那通電話,信誓旦旦地想要恨他一輩子。

許至君,我竟然荒唐到這種程度,我竟然過了這麽這麽久,才知道我欠你多少聲,對不起。

這個世界上所有付出過愛的人,都收獲了愛。

這個世界上所有給過別人溫暖的人,都收獲了溫暖。

為什麽你的愛就像丟盡了宇宙邊陲的那個黑洞,從來沒聽到過回聲?

為什麽你給出的溫暖就像被冰封在一個黑色的匣子裏,而你,被歲月留在了那個寒冷的黑色世界裏。

記憶中,二十歲那年你把那塊玉觀音取下來戴在了我的脖子上,至此翡翠上溫熱的氣息緊貼著我的皮膚,再也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