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方府來人
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陽春三月,滿樹桃花盡開,微風拂來,無數花瓣在空中華麗旋轉,醉了這芳菲三月。在千樹萬樹桃花之間,有一黃衫女童握了兩三枝桃花自桃花林走出來,午後日光明媚,照得桃花格外嬌豔,也映得她巴掌似的小臉紅撲撲的。
微風和煦,黃衫女孩發髻上的青色發帶在空中蕩著圈,“也不知娘親的病何時能好”,方菲玥輕輕歎息,低頭理理桃花枝,轉身走向了一座莊院。
她走到莊子門口,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青棕色色絲綢的馬車,一個穿著體麵的小廝正靠著馬車假寐。
莊子裏來客了?
她看了一眼馬車,快步回了自己和柔姨娘沈氏住的院子。剛走到沈氏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真切的說話聲,“柔姨娘,老奴奉老太太之命接三姑娘回府。”
屋裏傳出的聲音方菲玥吃了一驚,接自己回府?方府的人終於想起來她們母女了麽?
將桃花枝放在一旁,輕輕在窗紙上挖了個洞,方菲玥貼在門上悄悄觀察裏麵的動靜。
娘親坐在床上,屋裏還多了兩個穿著藍綾褂青緞掐牙背心,打扮幹淨體麵的婆子。兩人端坐在樟木椅上,神情傲慢。
柔姨娘麵黃肌瘦的臉上浮現一絲異樣的潮紅,平常晦暗的眸子亦燃起光芒,激動地詢問道:“老夫人可說讓我們母女何時回府?”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一個體型較胖的婆子,正是方府主母劉氏的親信吳婆子鄙夷道:“老太太隻說接三姑娘回府,並不曾說讓姨娘回去。”
另一個婆子也接口道:“這也多年了,姨娘可不是還想著回府呢?怕是姨娘在病中,人也糊塗了,當年老太爺可是下了令,柔姨娘終身不得回府,姨娘可不是忘了吧?”
沈氏臉上一白,眼裏的火苗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水,瞬間滅了下去。
那婆子見沈氏不說話,表情更為得意,繼續道:“當年三姑娘被姨娘連累,這才跟著出府受苦,大公子可不是也因姨娘之故,一直不得老爺歡心……”
沈氏想起這麽些年女兒跟著自己,在莊子裏受盡苦楚,又想起在府裏無依無靠,任人欺淩的兒子,不覺悲從中來,紅了眼眶。
方菲玥見娘親受辱,怒氣衝衝地推門而入,冷聲道:“兩位嬤嬤可是來接我的?”
她突然闖進來,唬了三人一跳,吳婆子很快反應過來,心想這就是三姑娘方菲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隻見她一身淡黃色的粗布衣裙,長相雖然清麗,行為舉止粗俗,吳婆子在心底暗暗鄙夷,到底是跟著姨娘鄉下養大的野丫頭,行為舉止果然粗陋不堪,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夫人的擔心真真是多餘了。
吳婆子在心底將方菲玥貶低了一番,也不向她行禮,隻笑道:“這便是三姑娘吧,老奴是奉了老太太和夫人的令接您回府的。”
方菲玥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吳婆子寒從腳起,方才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媽媽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說方菲玥不願回府。”
“玥兒,不許胡說!”沈氏急急嗬斥住她,這可是玥兒唯一一次回府的機會了,怎可輕易失去。
吳媽媽愣了愣,隨即笑道:“三姑娘怕是說夢話呢!你能回府了還虧了我們夫人在老太太麵前說盡了好話,這才讓三姑娘得以回府……”
你眼中的恩典偏偏我不稀罕!
離開生母的恐懼充斥著整個心房,方菲玥素日的穩重全然不見了,狠狠瞪了吳婆子一眼,冷著臉喝斥道:“閉嘴!”
吳婆子沒想到這小小的三姑娘竟然這般不給自己好臉色,好歹自己在府裏也算有頭有臉,光鮮體麵,就是府裏的的嫡出小姐誰不對自己尊著敬著,想到這立刻沒了好臉:“既然三姑娘不願回府,老奴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讓姑娘一輩子住在莊子裏好了!”說完轉身就走。
“媽媽且慢……”沈氏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從床上爬了起來,一把拉住了吳媽媽,將一對金鐲子塞進了她手裏,賠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媽媽不妨在這裏歇息一晚,明兒吃了早飯帶了玥姐兒一塊兒回府,也算媽媽完了老太太交待的差事。”
沈氏早早離府,這些年的吃穿用度身上再沒有多少積蓄,這對金鐲子已是舊時花紋,暗淡無光。
吳婆子跟著大太太在方府穿金戴銀,那裏會將這對金鐲子放在眼裏,看也不看就將那一對兒金鐲子塞回沈氏手裏,冷笑道:“三姑娘可是有骨氣的,怎會跟我這個老太婆一起回府!”
沈氏強撐著虛弱的身子繼續陪笑道:“童言無忌!媽媽何苦跟一個孩子較真兒呢!”
吳婆子正欲拒絕,另一個婆子將她拉到一旁,小聲耳語道:“吳嫂子,難道你忘了夫人的交代了,定要將三姑娘接回去。”
吳婆子一拍腦門,暗道怎麽忘了這岔!雖然不清楚夫人為何一定要三姑娘回府,但既是夫人發了話,她是必須要將三姑娘帶回去的。
想到這,吳婆子轉過身,清清嗓子,不耐煩道:“既然柔姨娘如此說了,老奴也便不與三姑娘計較,且等明日一起回府就是。”
沈氏一聽吳婆子改了主意,立刻眉開眼笑,硬是將那對金鐲子塞進吳婆子懷裏,親自送了她出門。
吳婆子前腳出門,沈氏立刻就癱倒在地,方菲玥急忙喊了外頭的靜姝和紅玉一起將沈氏扶到床上。
紅玉和靜姝是母女兩人剛到莊子裏的時候沈氏買來的丫頭。
三人手忙腳亂地將沈氏扶到床上,沈氏喘著粗氣,一手支著床,一手捂著胸口,厲聲對方菲玥喝道:“跪下!”
方菲玥立刻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春衫單薄,膝蓋猛地摩擦地麵有著刺骨的疼痛,她卻強忍著一聲不吭聲。
沈氏在靜姝和紅玉的服侍下在床上躺好,狠下心沒有看方菲玥一眼,她明白如果這次不教玥兒改掉這急躁的性子,怕以後會吃大虧。
靜姝和紅玉從未見沈氏生過那麽大的氣,一時也不敢勸,服侍沈氏躺下之後就默默退了出去。
一直待到掌燈時分,紅玉一手端著煤油燈,一手護著燈芯走了進來。
煤油燈味道極重,熏得沈氏咳嗽不斷。
紅玉立刻將燈小心在桌上放好,走上前扶起沈氏,輕輕拍著她的背,恰此時靜姝端了藥進來:“姨娘,該吃藥了。”
兩人伺候沈氏吃了藥,靜姝將空了的藥碗端了出去,回來時手上拿了個插了幾支桃花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