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溪裏一片粉紅,靈樞的心思猶如桃花鋪麵的淡淡紅暈,一眼就看得透。
如果隻是慕銀澈單方麵的要求,雲珞依絕不會答應。
但看著靈樞的反應,雲珞依覺得,或許靈樞留在這裏,是更好的選擇也說不定?
背叛是需要理由,也需要過程的,把靈樞留在她真心喜歡的地方,也許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雲珞依也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笑著掃了她一眼,輕輕道:“天醫穀這麽好的地方,我想留下來銀澈還嫌我資質不夠,你有這機會,放過不是太可惜?”
“可是……”靈樞紅了臉掃了並不否認雲珞依說法的慕銀澈一眼,欲言又止。
“不要可是了,如果你有什麽不能留下的原因,現在可以說。但是,我隻給你兩年的時間,兩年時間你一定要學成歸來。”
這句話語氣雖然不重,但等於是直接下了命令,靈樞不可能違抗,她羞紅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麽,銀澈,我家靈樞就交給你了!”雲珞依現在心情非常放鬆,忍不住開口調笑了一句。
慕銀澈毫不在意地點頭:“放心,天醫穀比外麵安全。”
雲珞依吮吸著花樹之下的芬芳,很放心地嗯了一聲。
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那麽複雜的問題,都已經想到了最簡單的辦法,萬一情況真的發展到不可挽回的時候,隻要她一死,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靈樞作為她的貼身宮女,留在天醫穀,也不會受到什麽牽連。
現在就是想個辦法把素問送走,燕驚塵她倒不擔心了,如果她死了,以紫凜愛才之心,是不會殃及燕驚塵的。
“銀澈,這桃花的香味可不一般。”她回過頭,燦然一笑,重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源自內心地笑過。
如果能改變,她會盡一切努力去改變。
但如果實在不能改變,她也會笑著過好死之前的每一天。
“要采摘最好的桃石,要去日月島。”慕銀澈看著雲珞依流連花枝的樣子,微微笑道。
“那還不快帶路。”雲珞依回應了他一個笑容。
……
靈樞和素問都很奇怪。
在使節苑醒過來的時候,她們都感覺到了雲珞依身上的一股壓抑之氣,但仿佛在天醫穀醒來的時候,她卸下了很重的負擔,至於是什麽,靈樞素問都不敢妄測。
原本慕銀澈隻答應了雲珞依一朵桃花。
但在晚上歸來的時候,她的手上已經抓滿了桃花,踏著一路水霧款款而出,她回過頭去看身後的桃花林,覺得如果要死,選在這樣的地方死去,一定會很幸福……
“你的眼神……”慕銀澈走在雲珞依的身側,看她數次回頭露出的表情,忍不住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沒什麽,日月島中央的桃花,盛開地尤為豔麗,每一朵都讓人流連忘返。”雲珞依笑著道,“謝謝了……”
“不客氣。”慕銀澈盯著雲珞依美麗如同桃花描畫的笑容,看了很久。
回到天醫宮,雲珞依鋪開宣紙,取了上好的朱砂化入硯中,拿桃花花瓣打底,然後搗碎桃石投入其中,一起細細研磨,桃花特有的香味從硯台中飄溢出來,伴著陣陣的紙張香味,倒映在深秋的微風之中。
稍微運墨起筆,一枚一枚的桃花躍然紙上,花枝上的每一方嬌豔的紅色,都凝聚著細細磨出的絲絲深情,連雲珞依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畫得那麽用心。
夜色深沉,她放下筆,又看著試筆的宣紙,輕輕閉目將它揉成一團,扔進用精致的紫竹和金線編製成的小竹簍中。
白天的桃花溪,那些花瓣如雨一樣飄落在身上的感覺,隻經曆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
雲珞依仔細地加了幾滴翠色的露水,朱砂的墨色頓時更加的嬌豔動人。
“墨勻而滑,香氣清新不膩,驚塵一定喜歡。”
將硯台蓋好,雲珞依抬頭看天色,已經是黑了,現在去找燕驚塵倒是不太合適,隻能作罷等明天再送給他了。
素問進來服侍她沐浴更衣之後,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一夜的夢裏,全是桃花。
花瓣簌簌落下的聲音,比最好聽的樂曲還要動人,桃林裏的一切都讓人感覺不真實,隻有捧在手心裏的花朵,被細細研磨在硯台裏,才叫人知道,這都是存在的,不是一場回夢遊仙的幻境。
桃花樹下的少年,一頭銀發伴著花瓣飄飛,在其中久久回蕩。
次日清晨的陽光非常好。
雲珞依才梳洗完畢,就聽到燕驚塵的腳步聲在外麵響起,他的步子總是那種飄渺悠然的聲音,如同在雲端漫步。
素問推開門,看到燕驚塵的時候倒是吃了一驚,喚聲:“燕相,早。”然後行過了禮,就離開了。
雲珞依從天醫殿空落的大殿走出來,手上托著一方硯台,昨晚密閉了一晚的桃花汁水已經浸透到了朱砂的深處,幽幽的清香一陣陣從硯台間傳出來。
“這是昨天桃花溪日月島上的桃石研磨的朱砂墨,晚上才做好,早上的顏色就已經這麽通透了,你怎麽謝我?”雲珞依輕輕一笑,朝燕驚塵道。
燕驚塵低下頭,沒有回答雲珞依的問題,隻接過沉沉的硯台,搖頭笑道:“我還需要謝你?”
“呃……說得也是。”雲珞依回身關上小巧玲瓏的殿門,“今天怎麽這麽早過來?有什麽事嗎?”
“紫帝陛下的人來了。昨天半夜到的……”
紫凜的人?
雲珞依剛才還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心境,陡然之間煙消雲散。
沉默了短暫的一會,她歎了口氣,笑道:“嗯,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
“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可以回去跟他說,你死在天醫穀了……”燕驚塵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
雲珞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且不說紫凜會不會信,就算他會信,我也不能破壞慕銀澈的名聲不是?”
“嗬,也對。天醫穀的穀主手上,沒有死過人……”
“沒事,我去見他的使者。”雲珞依笑著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絲,轉過身朝殿外而去,背對著燕驚塵揮了揮手。
燕驚塵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範圍,才想起來,他好像沒跟她說,那位不速之客是誰。
……
雲珞依並不意外紫凜會派人來。
她覺得很新奇的隻是,他的使者居然有辦法進到天醫穀裏來。
慕銀澈雖有著天醫之名,性格淡漠,但絕非善類,就連燕驚塵第一次到訪,都被他拒之門外,若是紫凜親自前來倒也能解釋,可關鍵來的隻是一個使者。
於是,在天醫穀的穀地隘口,雲珞依見到了那位使者。
一如初見般的妖嬈笑意,仿佛平江之亂沒有發生過一樣,花輕弦就這麽一臉笑意地蹦跳著撲過來,抱住雲珞依就猛地親了一口。
剛剛才出來散步還沒來得及到隘口的葉步羽,一臉呆滯地看著他們,偏頭問旁邊一把扯住了他的軒轅雅:“咦,他不是那個害死了公主的人嗎?”
軒轅雅一張小臉激動地撲紅撲紅地,靈動的眼睛閃耀著狡黠的光芒,聽到葉步羽的問話,她飛快地一點頭:“對,就是他!你打算怎麽辦?”
“不怎麽辦。我隻管打架……”葉步羽認真地看著花輕弦,等待著雲珞依的指令。
可是過了很久,雲珞依也沒有下達任何攻擊類的指令,甚至連那方麵的表示都沒有,她任由花輕弦這麽拿她啄了兩下,連眼神都沒動一動。
真沒意思……
軒轅雅頗為失望地走上前去跟花輕弦互相見了禮,索性站在一旁,葉步羽也準備依樣學樣走上去,被後麵趕來的靈樞急著拉了回去。
開玩笑,葉步羽是不是早不記得,他在皇宮裏做了些什麽了?
誰都知道花輕弦是紫帝陛下的心腹,如果讓他看到葉步羽在雲珞依身邊,那就算她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帝子弑君”是誰圖謀和設計的了。
一頭冷汗的靈樞急忙把葉步羽拉走,再奉茶回來的時候,隻看著花輕弦嫋嫋娜娜地抱著他的琴,走進了天醫殿。
好美,比起以前的花輕弦,似乎更美了。
一路的風塵對這妖孽的容貌沒有半點影響,就連想找到一絲憔悴或者疲倦之類的東西,都非常困難,他的皮膚仍然是那麽水嫩欲滴,笑容仍然是如陽光一樣漂亮,懷裏的二十一弦玉琴和一身華麗的彩色袍服,真的是走到哪裏就要搶眼到哪裏。
“怎麽有空來這裏?”靈樞剛捧了茶盞進去,就聽見雲珞依這麽問。
“我活捉了皇甫瀟,此生無憾。所以現在,我給你還命來啦!”她又聽見花輕弦這麽答,說話的時候,這妖孽風情萬種地斜靠在椅子上,眼神卻不同於以往的迷離淺醉,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明亮。
然後,靈樞聽到了雲珞依的一聲細不可聞的笑歎。
在這聲歎息中,靈樞仿佛回到了昨天的桃花溪,好像是片片灑落的花瓣,在陽光中翻滾著落在肩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