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的時間,花輕弦都沒有再說話。
隻有那淒美的笑容淡淡地掛在臉上,美得讓人心碎。
雲珞依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因為一個閉目的動作,一下就感覺到頭有點暈了,她立刻起身想要站起來,沒想到剛從花廊上跳下,腳步就不穩,摔倒在花叢中。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花輕弦,輕聲叫糟:“不好……是花開冰凝……”
花輕弦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裏,已經失去了神采,仿佛這雙眼睛的主人,已經放棄了對一切的眷念,卸下所有的偽裝,隻想安安靜靜地,什麽都不想地睡一覺。
但是,他放棄自己的結果,可不是小事……
她來不及反應,直接用真氣壓住自身經脈,同時,她伸手拍上花輕弦的後背幾個穴位。
花輕弦還是在笑。
相反地,她一點都笑不出來。
人的笑容,應該是因為開心,因為喜悅,可是,花輕弦的笑,從來都隻是為了笑而笑。
一看到那張燦爛的笑臉上淚水四溢的樣子,雲珞依就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輕弦,控製住自己……”她深深提了一口氣,開始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這宮廷之中,恐怕誰都想不到,在花輕弦這樣一副纖細而柔弱的身體裏,究竟蘊藏著什麽樣的力量,此時此刻,他無意識散發出的體香,就已經是致命的劇毒了,如果不是雲珞依內力深厚,能夠稍稍壓製一下他內力外放的速度,指不定現在整個皇宮,都已經籠罩在毒霧之中……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雲珞依意識到,花輕弦的邪道修法,所產生的破壞力,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了,就更不是她能抗衡的了。
不過,如果她此時鬆手,失控的劇毒香味將覆蓋整個皇宮,這皇宮裏可不隻有她一個人,沒有任何內力基礎的素問,身體虛弱的瑢妃,都將遭到巨大的傷害。
怎麽辦……
雲珞依頭越來越暈,整個世界先是變成了模糊的花白色,緊接著沉入了仿佛永久不見的黑暗。
真氣不受控製地沿著經脈四處亂竄,一陣陣寒氣瞬間侵蝕她的身體,冷風像是從她的每一個毛孔侵入體內,恍若刮過平原的凜冽風刺,撕開她的經脈……
不行,比想象的嚴重多了。
手指、腿腳、甚至大腦,都不受控製,如果任由寒氣再這樣下去,經脈逆轉的結果就是一身內力煙消雲散。
“輕弦!控製住!!寧遠郡王慘死在尺頁國城頭的時候,你就發過誓,既然總是要活著,與其哭著活一輩子,還不如笑一輩子,你忘了嗎?嗯?想想你的姐姐永柔郡主,再想想你的母親平原夫人……不要……這樣做……”
舌頭一直在顫抖,雲珞依心裏焦急,說出的話也已經不顧一切了,她可以不關心其他人的死活,但是,她決不能讓這場劇毒的香味擴散到不遠處的東閣……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雲珞依絕對不會提寧遠郡王,提永柔郡主,提平原夫人。
這些都是他早已被埋在傷口下的東西,她不想翻出來。
可是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她隻要這個被黎策的死亡打入了地獄的漂亮少年,能立刻活過來,控製住他所造成的這一切。
夜半的花廊,在月光的照拂下,呈現出明麗晶瑩的色澤,而這種色澤再反射回花輕弦的臉上,讓他顯得更加的妖豔動人。
花輕弦漂亮的眼睛裏一瞬間燃起了火光。
他抬起頭,死死盯著雲珞依虛弱下去的臉,滿眼的震驚。
五歲就進入了宮廷的花輕弦早就明白,在真正強大的人麵前,一切所謂的秘密,全都是笑話,隻要是強者想要知道的,那就一定有辦法知道。
再說了,南國再弱畢竟也是一個國家,這種情報能力,應該還是有的……
但問題在於,她怎麽會為了區區一個宮廷樂師,動用這樣深入的調查力量?
花輕弦試探地想要去控製自己的內力流轉,這才發現自己的丹田一陣灼熱,香味仿佛在燃燒他的身體一樣,讓他身體的力量迅速地流逝……
他後悔了。
得到黎策死了的消息的時候,他下令西閣滅燈,所有人離開,隻是想獨處。
沒想到這反倒讓他現在陷入了無法動彈的境地,都沒有人能來救他們。
“你能走嗎?快走……”花輕弦伸出那雙修長美麗的手,試圖去扶起雲珞依,但是,看著對方輕輕搖了搖頭。
“輕弦,花開冰凝,隻是你的功法自動護主的反應!現在,功法認為你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所以才需要散發劇毒來掃清敵人,你要做的,是快點調整自己身體的狀態……”
花輕弦咳嗽了兩聲,艱難地呼吸,道:“你在說什麽?快走啊……你是小凜的寵妃,我要是不小心害死你,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雲珞依不依不饒地按著他的穴位,直接把話給頂了回去:“那你就乖乖讓他殺唄?你什麽時候,又在乎過自己的生命?”
什麽時候又在乎過自己的生命……她竟然很早就看透了這一點?
花輕弦一臉錯愕。
原來,他也是會錯愕的!
多久了……有多久都沒有人這麽一針見血地跟他說話?多久都沒有人讓他死水一樣的心境動搖分毫了?
她怎麽會知道這麽多,甚至都知道,他用燦爛的笑容一層層去覆蓋的眼睛深處裏,那些聲色犬馬的放縱,和對自己一切的漠然……
難怪,佳麗三千,紫凜對她一人著迷。
……
當紫凜帶著侍衛宮女浩浩蕩蕩趕到這裏來的時候,他不得不立刻提聚起了真氣。
幾個宮女立刻就一聲不吭地倒地不起了,羅明海指揮著侍衛帶著她們迅速後撤,自己則跟著紫凜深入內廷。
花叢葉影,蟲鳴陣陣。
紫凜站在花廊的盡頭,定定地看著一片漆黑的宮廷,唯有月光灑落的銀暉,照映著這步蓮台的一草一木。
不遠處,花輕弦抱著雲珞依,一步一蹣跚地,沿著長長的花廊走了出來。
紫凜盯著雲珞依緊閉的雙眼,從來沒有覺得,這條路有這麽長。
花輕弦很虛弱,整個人像是靈魂被抽空了一樣,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但他還是穩穩地抱著懷中衣袂飄飛的軀體,堅定地朝著他走過來。
兩人隻有三四步的距離,花輕弦才停下。
那張曾經妖豔的笑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緩緩抬起頭,一雙魅惑眾生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一字一頓:“你可以立刻賜死我……”
紫凜英挺而剛毅的臉上尤為平靜,在那對深不可測的眸子裏,閃耀著捉摸不定的光澤,任何人都難以辨認那其中的喜怒。
“是花開冰凝殺了她嗎?”紫凜伸出手,接過花輕弦手中還帶著餘溫的身體,抬頭道。
“嗯。”花輕弦沒有解釋,這是因為他怕自己有什麽意外,所以早早讓宮女侍衛都離開了,可沒想到,天妃卻在無人的暗夜裏悄悄到來。
紫凜抱起雲珞依,將她平放在花叢中間,強勁的內息一道道打入她的體內。
“羅明海,送輕弦去禦醫館。”他平靜地下了指令。
無論是黎策,還是雲珞依,抑或是花輕弦,他都不想再失去了。
一次,兩次,三次……
紫凜持續地輸送著內息,但是,雲珞依所有的經脈,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花開冰凝的強勢,紫凜非常清楚,可是他總要抱有一絲希望,期待著她自幼習武,能抵抗住這一道道寒毒。
一直沒有反應。
紫凜低下頭,輕輕抓著她的手,吻她的唇,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延緩她體溫下降的速度。
雲珞依的嘴唇,從最初的蒼白,變成淺淺的紅潤,最後變成深深的紫色,她的身體也最終變得一片寒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趕到的禦醫們已經在紫凜的周圍,跪了一地。
“陛下節哀……”
“陛下節哀!”
原本漆黑的西閣,被一盞盞宮燈點亮,不僅僅是靈樞素問他們,就連宮裏的娘娘們都派了人過來,羅明海將大多數人都攔在步蓮台外,尤其是沒有內力的宮女們更是不讓其進入。
夜色之中,一襲飄渺的白衣翩然而至,謫仙般的氣質,讓兩旁的禦醫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他緩緩走到紫凜身邊,直接就伸手拽起了他。
整個蕭國,敢對紫帝做這種事的,也就隻有燕驚塵一個了。
“紫帝陛下。放開她吧……”簡單的一句話,四座皆驚。燕驚塵卻坦然地看著紫凜深邃的眼睛,沒有過一會,竟然又重複了一遍。
“燕驚塵,她是朕的妃子,無論是生,是死。”紫凜抱起她,當著燕驚塵的麵吻她冰涼的額頭,“明天,朕將率軍出征,而她說好的……會跟朕一起去!”
“那麽你就更應該把她交給我,紫帝陛下,一個月之後,我會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天妃娘娘。”燕驚塵清雅的聲音漫漫而道,“天醫穀路途遙遠,如果去晚了,連慕銀澈都無能為力,那恐怕我們都追悔莫及。”
“天醫穀?慕銀澈?不可能……”紫凜微微皺眉,“他為什麽會見你?”
“他不會見我!”燕驚塵搖頭,“但是,公主處在生死危機之中,他就絕不會袖手旁觀。”
紫凜短暫地猶豫了不過幾息的功夫,他安靜地去看燕驚塵的眼睛,隻在裏麵找到了一片透徹的清明。
“是朕失禮了。”紫凜把雲珞依的身體,交到燕驚塵的手上,後者並沒有在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走,身後,紫凜又輕聲叫住他道,“驚塵。”
“什麽事,陛下?”燕驚塵回過頭,一身白衣隨風飄起,南國人特有的清雅眉眼,在一片片飄渺的流雲之下,如從天空之中散落的飛花落入地底的層層雲泥。
在所有侍衛、宮女、娘娘、禦醫們灼灼的目光中,紫凜正色而立,然後,朝著燕驚塵,深深地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