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是怎麽出現了這麽一個念頭的,不但是紫凜恍若失神了似的看著她,就連她自己,都被這個提議驚起了一身的冷汗。
“後宮之中的局勢,就如朝堂上的局勢,一旦打破了均衡,就會引起連鎖反應,因此,皇長子是哪位娘娘所生,非常重要,”雲珞依很快平靜下來,開始分析原因,“而我隻是一個盟國的公主,就算生下了皇長子,也不會影響朝中的任何局勢,在蕭國出將入相的南國人,也就隻有燕驚塵,他完全是可以遣返南國的,因此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我都是最適合生下皇長子的人……”
紫凜的目光隨著她的描述而不停變化,起初是反應不及的失神,接著是微微的觸動,然後是心緒的強烈震蕩,再然後是情緒回到掌控中的冷靜,最後,這一切都化為印在雲珞依額上的深深一吻。
那張被雲珞依抓來蒙住腦袋的被子,被紫凜給慢慢撥開,露出柔軟的發絲散漫之中,一張嬌俏可人的臉。
“珞依……你從來都是這麽想事的嗎?”紫凜不由得歎息起來。她的這種要求,無關欲望,無關感情,僅僅隻是從最有理由的地方去思考,提出的要求隻是“我們需要什麽”,而完全不是“我想要什麽”。
“不管是怎麽思考的,陛下……能答應嗎?”雲珞依身子起來一些,靠在他的臂彎,輕聲問道。
紫凜幾乎是考慮都沒有考慮一下,就肯定地搖了搖頭。
皇族之內並不是沒有備選的儲君,有幾個弟弟妹妹,都是人中龍鳳,無論哪個站出來,都是可以頂起一個國家的,所以他一貫覺得自己還年輕,並不急著想要皇子。
但是因為雲珞依提出這個要求……他忍不住想著,如果有個小女兒,倒是能夠接受的,隻要自己的女兒能有雲珞依一半的美貌和才智,那一定都是很幸福的事吧?
杏花林裏起風了,香甜的味道伴著遠處悠揚的琴聲飛入帳內,過了不一會,淅淅瀝瀝的小雨連夜下了下來,香味之中又夾雜了幾分泥土的清新,拂麵而來,吹動大床邊層層的幔帳,翩躚欲舞。
“為什麽搖頭?”雲珞依明亮的眼睛逼視著他,困惑卻仿佛又有種理所當然的平靜。
“因為,想要孩子,那會非常痛苦。”紫凜翻了個身,輕易地就把毫無準備的雲珞依控製在自己的雙臂之間,輕輕吻了她的眼角,“你還小,想點別的吧,珍稀玩物,寶石異獸什麽的,這才是你這個年紀的姑娘應該喜歡的東西,不是嗎……”
雲珞依笑了笑,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什麽樣的珍稀玩物,她前世沒見過?這一世,她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心情。
既然累了,就睡吧。
她打了個哈欠,安靜地在紫凜的懷抱中,輕輕閉上了眼睛。
……
次日清晨,雲珞依回到步蓮台,剛走到大殿門口的廣場,就聽到悠揚的琴聲就如泉水般傳來。
整個宮廷之中,能彈出這樣樂聲的,隻有一個人。
花輕弦所演奏的,仍然是蓮台夜宴上他所演奏的那首《繁花盡》,但是現在聽來,卻總覺得這樂曲之中,有的別的意味……
雲珞依阻止了宮女的通傳,走進大朵瑰藍菊盛開的花廊,正看到花輕弦抱琴斜倚,眉目如飛,那一身輕浮浪蕩的氣息,早已消失不見,他聽到腳步聲,輕輕抬起頭,長長的睫毛隨著他的笑容綻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好美的人,尤其是笑容如花朵般綻放的時候,簡直是美到讓人嫉妒。
老天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個,讓天下所有美女都要自形慚穢的家夥?
雲珞依暗暗笑歎了一聲,安靜地靠近,在花輕弦的另一邊坐下,他的手指沒有停,但身上的香味緩緩產生了變化,由一種火焰般絢麗的感覺,變成了淡金似的魅惑香味。
一曲《繁花盡》,仍是不變的盛世風華。
彈指之間,姹紫嫣紅,幽香絕豔,百花開盡。
不過第二遍聽,剔除了第一遍被驚豔到的感覺之後,雲珞依慢慢從中,聽出了另外的意味——繁花盡,或許描寫的不僅僅隻是歌舞升平,花開當時的風流景象。
花開之後呢?
春天,總是要過去的……
即使如花輕弦這般的綺羅秀色,都有紅顏不再的一天。
即使如蕭國這樣繁盛如錦的帝國,都有危機乍現之時!
雲珞依聽著聽著,心境竟忍不住沉重起來……
難怪,前世在史官的記載中,稱花輕弦為一代弦神!
他的存在,代表的從來就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用他的樂曲,留下了一個時代最準確的印記……
不知道是不是想地太入神,弦停音落了很久,她才回過神來。
看花輕弦的眼神,也不再有處在樂曲中的那種清如流波,一眼見底,反而是恢複了往日的輕佻目光。
“你聽懂了?”花輕弦眯起眼睛,一臉妖嬈地撐著下巴,去看她的眼睛。
“哦?”雲珞依很想告訴他,他這樣的動作和表情,已經有著相當深的勾引和暗示意味了,但她沒準備計較這些細微末節,隻隨口問道,“怎麽樣算是聽懂了?”
“你聽懂了!”花輕弦如琴音般悠揚的聲音再次開口,隻不過這次,換的是肯定的語氣。
雲珞依搖頭,雖然她對琴棋書畫均有涉獵,但若是跟他討論樂曲,那無異於班門弄斧。
“你不喜歡?”花輕弦細細看著她的眼神,又歪了歪腦袋,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鬱結。
《繁花盡》是什麽樣的曲子,他自己寫的,自己當然清楚。
聽不懂的人,會被風流盛世的驚豔美景震撼,而聽得懂的人,則會被暗湧的憂思震撼。
可眼前的雲珞依,分明不是震撼,也不是無視。
似乎從第一次在步蓮台見麵,她的目光,根本就沒有放在他的美貌和他的才華上。
那會放在什麽地方呢?
“天妃娘娘,不會責怪輕弦擅自借用了東閣的花廊吧?”花輕弦抱著琴起了一下身,他的所有衣服都是隨便套在身上的,一如往常地亂七八糟。
“沒關係。”雲珞依靠在花廊的欄杆上,微笑地搖了搖頭。
“哎呀,天妃娘娘真是太好了。”花輕弦臉上從來沒消失過的笑容更加深了,鼻子動了動,“去哪兒了呢?別說,讓我猜猜……嗯,剛從杏花林回來?”
雲珞依好笑地盯著他:“你啊……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嗎?”
花輕弦低下頭,燦爛的笑容並沒有改變,隻是聲音低了幾分:“真是的哦……我又不是神,當然有我不知道的東西啦。”
“比如?”雲珞依輕輕撩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絲。
花輕弦的手指無意識地落在琴弦上:“比如啊,我最近總感覺,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大事將要發生呢……”
……
花輕弦所謂的大事,在短短五天之後就發生了。
蕭國朝野徹底被從他們千秋盛世的美夢中驚醒,一條條震驚天下的消息,衝擊著早已耽於享樂的蕭國貴族脆弱的神經。
平江郡王軒轅昊天,身為紫帝長叔,竟然勾結尺頁國悍然發動了叛變!
邊境軍隊八十萬之眾,僅僅被威武大將軍柳標的胞弟柳世,勉強帶回了不到二十萬,其餘部眾不是投靠了叛軍,就是死在了內鬥之中。
緊接著,身受重傷的柳世本人,回帝都的第三天,就死在了禦醫館。
之前,那些阻止紫凜增兵,說尺頁國不過彈丸之地,根本不必理會的臣子,現在一個接著一個跪在軒轅殿外,謝罪請死。
沒有人想到,在平江郡叛亂的情況下,尺頁國的戰力,竟會被放大到這種地步!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落雁城失守……
龍門關失守……
金水橋失守……
擺脫了八十萬蕭國最精銳的邊境軍隊的威脅,尺頁國太子皇甫瀟領兵一路**,在亡國威脅下生存了十幾年的尺頁軍隊,轉過頭來對付後方久疏戰陣的城市,根本就是狼入羊群,連續半個月,平江郡內的所有城池,幾乎全部淪陷。
最可怕的是,皇甫瀟絲毫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統一了平江郡之後,據此守險,並不急著繼續開疆擴土。
“陛下,請速速派兵增援啊……”
“陛下,把瑤山前線和西川前線的軍隊調回來,一舉滅掉尺頁國!”
所有臣子都心急如焚地催促著紫凜派兵,但過去了二十多天,軍隊裏什麽調令都沒有下達,西川和瑤山的一切軍務照常,沒有軍隊調動的跡象。
紫凜平靜地坐在軒轅殿裏品著茶,微笑地搖頭道:“沒出事的時候,個個都不同意調兵開戰,現在出事了,卻吵吵嚷嚷地要出兵,朕這次算是看明白了這群草包究竟草包到什麽程度了。”
雲珞依晃著茶杯,蕩動起滿室的茶香,無奈地歎了口氣:“西川不穩,代國複蘇,還有個靖國觀望蠢蠢欲動,群虎噬龍之勢,明顯已經形成……現在調兵,已經來不及了。”
“樹大招風。父皇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