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若瑾指著桌麵,示意林立讓人進來將殘羹剩飯撤了下去。

辛苦趕路了多日,歐陽若瑾也已經很疲乏了,卻親自動手沏了一壺濃茶,擺出了要與林立徹夜詳談的架勢。

林立心有愧疚道:“大師兄,你一路來疲憊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我們再……”

歐陽若瑾擺擺手道:“躺下我也睡不安生,你接著說。”

林立點點頭,就接著從帶著秀娘如何離開伊關開始說起,卻見歐陽若瑾第一次皺起眉頭來,打斷了他的話。

“弟妹離開,是崔亮幫助的?”

林立點頭:“崔哥經營鏢局,在大夏各個大小縣城裏都開設了分局,人頭廣,我這邊的糧草銀兩,都是崔哥負責的。

去年崔哥的鏢局也在邊關這邊開了商路,也往草原走了商隊,在沈河城和清平城都熟悉。”

歐陽若瑾道:“繼續說。”

剩下的事情都是近期才發生的,林立記憶猶新,說起來幹淨利索,包括打仗的過程。

他進入草原以來的幾次打仗,隻有埋伏斯拉夫人是失敗了,但陰差陽錯,斯拉夫人反而被李程放的火包圍了,因此全軍覆沒。

歐陽若瑾聽得很是認真,直到弗雷偷襲,發現崔亮斥候的屍體。

種種跡象都表麵,方曉一直在暗示著林立自立門戶,甚至崔亮、風府和王成都支持。

但這中間有個疑點。

“勉之,先不說你這幾個手下都是陛下的人,陛下**的人會對陛下起反心,不能說一個沒有,但齊刷刷的,你手底下這三個都是,就奇怪了。

我最奇怪的你口中的方大公子,他圖什麽?”

歐陽若瑾沒有見過方曉,但是聽過方曉的大名,直到他若是參加了這一屆京城的科舉,絕對是狀元有力的競爭對手。

沒等林立回答,歐陽若瑾又道:“你們都懷疑派到西邊的斥候是方公子讓人殺的,這點也矛盾。

前邊你說方公子不斷推動師弟你自立門戶,甚至也暗中說服了你幾個部下。

可在草原裏,你已經有了自立門戶的可能和實力,他偏偏又背後刺你一刀。”

歐陽若瑾停頓了下,很是耐人尋味地再道了句:“如此自相矛盾,他圖什麽?”

林立張張口,他心內還有個懷疑,但歐陽若瑾替他補上了。

“你是覺得方曉是陛下特意派到你身邊誘導你的?”

聽了這話,林立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他終於發覺出這想法前後矛盾起來。

他既認為夏雲澤對他沒有殺心,又覺得夏雲澤在指使方曉誘導他背叛,原來是他內心裏對夏雲澤從沒有過信任。

前塵往事再一次湧上心頭,他剛剛與歐陽若瑾講述的那些,還全記在心裏,此刻的疑點全都暴露出來。

他每一次研究出來步槍火藥大炮,都要送到夏雲澤那裏,分明是擔心自己的所為會讓夏雲澤忌憚的。

他一直在竭盡全力地表著忠心。

但他卻是一邊表明著忠心,對夏雲澤一次又一次地表露他隻想要開疆拓土,為大夏大夏萬裏江山的想法,卻又在心裏擔心夏雲澤會過河拆橋,會飛鳥盡良弓藏。

“可方……”林立隻說了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方曉如果想要害他,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機會,畢竟他對方曉從不設防。

可弗雷的偷襲,斥候的消失,還是有疑點的。

“你知道方公子回到大夏之後做什麽了嗎?”歐陽若瑾看著林立茫然地搖搖頭。

“崔亮的鏢局遍布大夏每一個縣城,什麽消息能從他手裏漏掉?”

林立已經有些呆滯了。

“崔亮如果成心打聽,該知道你還沒有離開大夏,方公子夫人娘家的鋪子,就已經開始逐漸從錢莊裏往外提現銀。

同時也逐漸在囤糧、布匹、糖、鹽。這些囤積的東西,也在悄悄往北運送。

但是,大夏多年來安定,少有匪盜,方公子娘家的商隊卻在半個月前被劫持,糧草銀兩全都消失不見,商隊的人死傷不少。”

林立的神色大變。

“這些,你若是沒有聽說,就是有人封鎖了來自大夏的消息。”

歐陽若瑾的聲音壓低,但這幾句話仍然猶如霹靂一般炸響在林立的心裏。

“怎麽可能。”他壓低聲音道,接著又重複了句,“不可能的。”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沒有被人提點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正常,但一點被點醒之後,就會疑點重重。

崔亮的鏢局網建立得太迅速了,林立以為是夏雲澤默許的原因,若是大師兄分析得對的話,這個默許,可能就是明許。

按說這般鏢局,情報網,夏雲澤是不會允許它出現的,但它不但出現了,還以極快的速度發展著。

但,崔哥怎麽會背叛他?

但崔哥的情報網怎麽會打聽不到大師兄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真是崔哥……

林立忽然覺得腦袋裏像是漿糊了一般。

如果崔哥背叛他,就隻能說崔哥本就一直是夏雲澤的人,那,夏雲澤給他這封信又意義何在?

林立抬頭看向歐陽若瑾,搖搖頭,又搖搖頭:“不是崔哥,我不相信。”

歐陽若瑾也沉默了。

帳篷內,爐子裏的火苗還歡快地跳動著,熱氣逼人,林立卻覺得心裏拔涼拔涼的。

忽然間,身邊的所有人好像都有嫌疑。

他難道活得這麽失敗?

就沒有人相信他本就沒有謀反之心?

對他來說,皇位遠遠沒有理想吸引人。

他隻想著像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創建功勳,讓後世人稱讚。

“不,不是!”林立猛地站起來。

可站起來那一刻,忽然頭暈目眩,雙目發黑,他張著手晃了下,感覺到一雙手托住了他。

耳邊好像有人在呼喊,他知道隻是起猛了,瞬間血液上湧,馬上就會沒事的。

但呼喊的聲音卻好像很遠,好像有很多人湧了進來。

聲音倏地又傳到耳邊,眼前忽的明亮起來,林立發現自己正躺著,大師兄正關切地把脈,江飛、風府和崔亮都在旁邊。

“我……”林立掙紮地坐起來,江飛伸手將林立扶住。

“我沒事,剛剛起猛了。”林立感覺了下,覺得沒事。

“思慮勞神過度,耗傷心血,損傷脾氣,方才急火攻心。”歐陽若瑾道,“沒有大礙,好生休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