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忐忑不安。

按說失去一隻眼睛,不影響走鏢的。隻是畢竟是殘疾。

誰願意用個殘疾的人呢。

隻是這些天相處著,他看出少爺心善,也想要幫幫自己曾經的袍澤。

林立道:“身手還可以?”

崔亮忙道:“可以的,能走鏢,不耽誤走鏢。”

林立就笑了:“崔哥你緊張什麽?擔心我拒絕?為國負傷,還有身手,我當然是要了。

人在哪裏?你給去個信。”

崔亮立刻就笑了,“謝謝少爺。”

崔亮的提議,也讓林立忽然有了新的思路,他說道:“崔哥,你還有退役的袍澤,願意來走鏢的?”

崔亮點點頭:“退役的人有,願不願意走鏢我不知道,少爺,你知道,好多退役回家的身上都帶著傷。

有的人斷了半條手臂,有的人傷了腿,走路都不穩。”

崔亮的神情黯淡下來。

林立問道:“受傷的,沒有撫恤嗎?”

崔亮苦笑了下:“有是有的,隻是一年兩年還過得去,時間長了,總是不夠的。”

林立微微點頭,“崔哥,眼下我一切都剛起步,照顧不了許多人。你等等我,等我賺了銀子的。”

崔亮忙道:“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立搖搖頭,拍拍崔亮的手臂:“我也不是白養著人,總是給找個事做,能養活自己最好。”

崔亮感激地看著林立,說不出話來。

林立道:“老周叔一個人看大門,還要負責收拾前院,正好也缺個人和老周叔換班,晚上也有人守夜。

腿上有傷也不打緊,看門也不用跑跳的,要是自己不方便來,崔哥你找個時間把人接來。”

瞧著崔亮感動得就要跪下,林立忙抓住崔亮的胳膊:“崔哥,先說好,來的人都是要幹活的。”

崔亮定定地看著林立,使勁點點頭:“放心,少爺。”

崔亮明白,林立口中的幹活不是壓榨,而是給那些受傷的袍澤一個可以養活自己的尊嚴。

男人能頂天立地,沒有人願意做廢物的。

院子裏隻多了崔亮一個人,林立卻有了主心骨般,全沒有了昨天晚上的害怕。

其實沒有什麽可害怕的,衙門就在不遠,他這裏又是鏢局。

但人總是對過於空曠的所在和黑夜產生莫名的懼意。

秀娘的賬本對整齊了,正在寫字。

秀娘不習慣在書房裏寫字,還是在臥室裏擺了張桌子,用毛筆沾著水寫字。

林立自己的大字練習早就丟下來,見到秀娘練字,生出羞愧來。

他也拿支筆,也沾著水寫起來。

家裏少了人,晚上清淨多了,白天卻還是很忙。

想要再兌下個酒樓不那麽容易。

林立的烤魚坊是打算走平民路線的,轉了一天,他忽然發現他想錯了。

羊湯館才是該走平民路線的,最好開在馬市的外邊不遠。

羊湯、回頭、燒麥,絕對會受到馬市內做生意的人的喜歡的,還可以發展成外賣。

早晨訂餐,中午和晚上讓夥計直接給送到鋪子裏去。

而那個酒樓做烤魚坊才合適。

至於火鍋,也可以先等一等,看看兩家店鋪的經營狀態,再決定放在哪個酒樓裏,或者再開一座。

林立便在馬市外邊轉了轉,很快就看中了二層小樓。

小樓本身是客棧,一樓有個餐廳,可以讓住店的客人用餐。

林立進去看了看,覺得不論是位置還是樓上樓下的布局都合心。

隻要把樓上住所的東西搬了,添了桌椅就可以。

他也沒著急,裏邊轉了一圈,又到對麵的小店裏攀談了會,心裏就有個數。

對麵的客棧這些年都維持著不溫不火的狀態,就如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原主人也想要出手過,但是要的價格,讓人止步。

這個價格也超過了林立的預期,林立也不清楚自己家的宅子能抵押多少銀子。

房契林立帶著了,便去了就近的錢莊,果然,隻能抵押出一半的價錢。

一半的銀子,肯定是不夠買下那個客棧的。

可惜啊,王爺那的銀子,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過林立還是不想放棄,他回到客棧,準備找客棧的老板好好談談。

林立了解得一點都沒有錯,這個客棧如今隻能說是維持著,每個月賺的錢,也就隻夠老板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操心的事情一點也不少。

見有人要買下客棧,老板內心心花怒放,麵上卻還是商人本色,咬住價格不放。

林立沒有使勁壓價,卻提出了分期付款。

先期隻付一半的銀子,餘下的銀子分五個月付清。

期間隻要欠下銀兩未付,林立則要立刻退還客棧的房契和地契。

這個條件代表著林立的誠意,也代表著林立手頭確實緊張。

林立也坦然,自己有個商隊前往京城,如果沒有意外,一個月之後就會帶銀子回來。

雙方幾乎沒有耽擱太多的時間,就帶著房契地契到錢莊簽訂了契書,林立也將自己的房產抵押給了錢莊。

如此,手裏還多了些銀兩,正好用於裝休息清理客棧。

隨後幾天,住在客棧裏的人要搬家,客棧的廚房要改裝,原本酒樓內的桌椅正好可以用在這裏。

沒有董依雲在,所有的一切都要林立和秀娘來辦。

忙碌讓時間過去的飛快,也讓人充實。

崔亮的袍澤也接到消息來了,是個傷了隻眼睛,卻顯得更加狠辣的漢子。

但是在見到林立的第一麵上,就給林立跪下了。

這個漢子傷了眼睛的時候沒有流淚,退役回家的時候沒有流淚,被人懼怕無法住在村子裏,隻能孤零零住在村子外的小房子裏的時候沒有流淚。

但聽到有人願意給他個工作的時候,流淚了。

這個時代,是一個歧視傷殘人的時代。

是身有殘疾不能繼承家產,不能記入族譜,也不能葬入祖墳的時代。

能有人不計較他身體的缺欠,給了他一份工作,他如何不感激,如何不流淚。

林立手忙腳亂地扶起這個漢子。

抬頭的刹那,他看到漢子唯一的眼睛裏的哀傷。

那是被歲月磨礪了,失去了勇氣的哀傷,是不該存在於一個男人的眼神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