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尋常官員,進入開封城抓捕了要犯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審訊的,林立卻是將人都關起來,壓根就沒想著先提審。
審什麽?怎麽審不都是那麽點事嗎?
凍餓交加,官逼民反。
聽著造反是不得已,殺的也是當官的,不肯拿出糧食來救命的。
但律法在,不得已不是殺人搶掠的理由,更不是吃人的理由。
當然凍死餓死這事沒落在自己頭上,提起律法都振振有詞,若是落到自己頭上……這事林立拒絕去思考。
開封城內李雲秋也遇到了抵抗,但是暴民即便手裏有大刀,麵對訓練有素的接近暗衛水平的李雲秋這些人,也不值得一提。
而普通百姓每天隻有一碗粥,隻能維持著不死,都不敢參與進來,更何況不斷有人高呼著京城忠義大將軍前來賑災,每日二次賑粥,從街道經過。
林立的賑粥,可不是普通的米粥,粥不但些微粘稠,還在其中加上了肉丁、鹽巴。
沒有提審,就沒有清算。
所有前來領粥的人都要登記住址、姓名、工作經曆、家庭原有人口、現有人口,並指派了各個街道識字的專人負責。
隨著賑粥的開始,一些商戶的掌櫃、識字的人第一天就被挑出來參與到統計工作中來,另外一些身體強壯的則參與到救災工作中。
冬季雪後救災,不同於林立前世了解的地震、洪水中的救災,相對來說,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第一天的中午,開封城內就支起了幾十個賑粥點,而到了晚上,隨著第二批救災物資的到達,賑粥處就增加了接近一倍。
隻增加的這些賑粥點,就立刻安撫了民心。
整個白天,林立不斷聽取匯報和吩咐事情,不知不覺竟然就到了傍晚。
人一興奮起來,大腦就分外活躍,身體疲乏了,精神上卻還亢奮著。
隨著賑災糧食的到來,還有取暖的煤塊也送來,衙門內直接生了好幾個爐子,溫度升起來,裏麵謄抄幸存者名單的人也暖和了起來。
而隨著黑夜的到來,開封城又重新沉入到安靜中。
林立卻還不能休息,雖然沒有提審,但是這一日來,林立已經掌握了絕大多數發動、參與燒殺搶掠者的名單。
偌大開封城的牢房已經裝滿了行凶者,還有人捆在釘了窗戶的柴房內。
但這隻是救災工作的一少部分,剩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最後和李雲秋碰了下,再巡視了還在加班統計的人,才先行休息。
一連三天,每天都有一到兩撥運送糧食的車隊進城,城內幸存者的統計也基本結束。
而就在第三天,城門口忽然再次迎來了一長隊的馬車。
這些馬車外表的風格各異,有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車隊,有的卻隻是行腳常見的租賃馬車。
所有馬車上都統一插著一麵旗幟,旗幟紅底黑字,正中間由上到下一行大字,寫著城鎮和姓氏,右下角醒目的一個“賑”字。
這旗幟卻是在前一個必經之城上林立留下的人現場製作的,隻要參與到開封城救災的民間人士,每個車輛上都會有這麽一個代表著居住地和姓氏的旗幟。
同時,進入開封城之前,所有馬車的物資、參與賑災的人員都會先行登記,並入檔案。
這些人入城,可不是隨心所欲的,都要聽從林立指派的人員的安排,糧食、肉類、布匹衣物、藥材、柴火等物資要運到何處,如何發放,都有要求。
所有人和物資都首先送往衙門門前,並在衙門口幾乎立刻就得到安排。
賑粥已經持續了三天,這三天裏,開封城幸存者名單和住處已經基本登記完畢,從第四天開始,按照每戶人口發放糧食,開始逐漸取代了賑粥。
並且挑選了幾個賑粥之處增加了義診。
且在第四天開始,征集城內清理衛生人員,清掃城內的積雪和生活垃圾運往城外,所有參與者提供一日三餐。
這年月不是所有家庭都有一日三餐,大部分百姓家延續的是一日兩餐,能吃到三頓飽飯,那是富裕人家才有的待遇。
吃了三日加了肉糜的米粥,大部分人的身體都得到了恢複,所有人都擔心賑災是一時的,誰也舍不得領到的那點糧食。
按戶發放的糧食確實不多,省著點也就隻夠半個月的。
如此,城內的能動的男人們幾乎都參與進來,就連女人們也都加入了。
開封城終於徹底活了起來。
從第四天開始,每天都有車隊不斷從城外進來,所有車隊上都是統一的賑災旗幟,所有前來的人都帶著急切和熱忱,參與到開封城的清理中。
開封城內的哭聲也開始出現。
每個街道幾乎所有大門前都豎起了白幡,這個冬季,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餓死、凍死和病死的人,也有的人家寂靜無聲,尤其是曾經城裏的大戶人家。
清算,也終於開始了。
被關押了三天,也餓了三天之後,林立坐堂審訊。
鄭子埔被壓了上來。
這是林立第一次見到鄭子埔,一個穿著秀才長袍,凍餓了三天,麵色蒼白,萎靡不振,被拖上來按著跪在地上。
“鄭子埔,秀才,年二十有八,開封人士,今夏洪水,父母病逝,今冬大雪,令夫人為省下僅有的口糧,三日隻以積雪化水為食。
你不願坐以待斃,私招親朋並城內屠戶、流氓、行乞之人,舉‘義’旗,衝擊府衙,殺死府尹並府衙反抗之人,並將府尹妻小抓住。
以斬殺、烹煮、食人為投名狀,聚集近千人,私闖民宅搶掠,為殺一儆百,先後將城中趙、王兩家家主及家中男丁綁在府衙門口斬殺,家中女子孩童則殺人取肉,分而食之。
之後在開封城中如入無人之地,所到之處,大門四開,細軟財帛糧食,盡皆收刮。”
林立念到此處,衙門外邊旁聽的人群中忽然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人群分開,一個少年跪地大哭。
“大將軍啊,我王家七十八口,上到祖母,下到繈褓中的幼子,全都被這惡徒殺了……我當日外出,才逃得一命,求大將軍為我做主啊!”
林立深深地吸口氣,“鄭子埔,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做下此等惡行,良心不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