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甘伴月做小星

所以捕風手和捉影師,寸有所長,尺有縮短,是報社裏缺一不可的兩種職業。玉蝴蝶所操職業,就是《華城小報》的捉影師,因為畫出了名,還是首席的。

蘿卜姑娘是個識文斷字的女孩子,看多了《華城小報》,被玉蝴蝶首席捉影師的封號和他手底下塗出來的幾件作品吸引,又聽聞說玉蝴蝶是個玉樹臨風的青年公子,繼而對他本人產生仰慕之情是不出意料的。

這華城中,如蘿卜姑娘這般心思的名門閨秀都不在少數,所以後來,有些自覺有身價的人家為了防止女兒春心萌動,做出有辱門楣的蠢事,就禁止識字的女兒看《華城小報》,或者,先由家人將玉蝴蝶的畫剪下來燒掉,才將開了天窗的報紙送去給小姐閱讀。

玉蝴蝶這個名字就個筆名,聽著頗像個采花賊的名號,可他還自詡風雅呢。而玉蝴蝶這個名字在那些大戶人家家長的眼裏,比采花賊更為可怕。采花賊起碼還是要夜入香閨作案的,家裏加強戒備嚴防死守,總能免除災禍吧?這個玉蝴蝶卻不用親自跑這麽一趟,隻要華城街頭最最尋常的小報一出現,自家女兒就先失了端莊,想著方子上街或者賄賂丫鬟老媽就為了買一張完整的小報,最後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因此他這個名人的風評,在華城中也是毀譽參半。愛他的愛極,恨他的恨極。總之,他在華城裏是響當當的人物。

眼下蘿卜姑娘見到了日思夜想的玉蝴蝶本人,無怪乎要潸然淚下了。她怕玉蝴蝶轉眼就飛走了,手垂在身旁暗暗用力,時刻準備伸出來抓住他的袖子留下他。

玉蝴蝶倒是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背著手笑著,看了那張配了圖的小傳單,又看看蘿卜姑娘:“不知姑娘的閨名,如何稱呼?”

蘿卜姑娘紅了臉,吭吭哧哧地說出“蘿卜”兩個字音來,立馬又加上一通解釋說明是“羅帛”,不是“蘿卜”。

玉蝴蝶忍住笑點頭,說:“,玉某一直獨來獨往,深感施展不開,眼下正考慮找一名助手,隨我一起揭露時弊,暴露那些惡人的醜行。姑娘頗有捕風手的天分,卻不知姑娘有沒有興趣打一份小零工?”

蘿卜姑娘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她初聽到玉蝴蝶說正在找助手,眼裏已經冒出精光來,再聽他問有沒有興趣打這份工,她想也沒想就跳起來答應道:“妙極了,不給工錢我也願意!”她還怕這個位子被被人競爭了去,居然搶著說出不要工錢的承諾來。

“隻是……”她又愁眉苦臉起來,“我不想用現在這個名字上報啊……萬一被人看見……”被人看見,那可是被全城的人恥笑了。

玉蝴蝶又笑道:“這個容易,你以後筆名叫做綺羅。”他望望天色,又點點頭,對蘿卜姑娘說:“時候不早了,天也快亮了,綺羅小姐忙碌了一夜,一定乏累。不如暫且回去小歇片刻,今日下午到萬壇金門前來等玉某。”

綺羅與玉蝴蝶,好相得益彰的兩個筆名啊!蘿卜姑娘默念了幾遍,越想越美。這個筆名還是玉蝴蝶給她起的呢!直等到玉蝴蝶翩翩飛去,她心中一驚,想要挽留,轉念一想,反正中午又能見到他了,何必急這一時半刻的?

蘿卜姑娘這就一路傻樂著走回了客棧。休息了不到一個時辰,沒睡好,就爬起來找了自己帶出來的最漂亮的衣服換上,對著銅鏡一勁塗脂抹粉,將臉上的小斑點蓋起來,把稍嫌寬大的臉盤修飾成容長的鴨蛋臉,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小紅這一邊,也沒能睡好。往日都是天一亮就爬起來跑步練功的,可今日剛躺下就紅日東升了。趙婆子雖不說什麽,可她自己聽著別的女孩子已經起來,在樓下梳洗喧嘩的聲音,心裏就一陣緊一陣的焦慮,實在不知道自己能拿什麽去立威。

最終她下令似的對自己說道:“立威也分三種,一種是讓人覺得親切,一種是讓人敬愛,還有一種是讓人敬畏。那個江清酌是專讓人敬畏的,既然做了他的徒弟,也不用費心思討人喜歡了,誰犯錯就用規矩來整治,如果有誰不服就用武力去壓服。眼下也隻能這樣了……”

陽光探進帳子來,曬得滿床暖洋洋的。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過來時,也將近午飯了。她趕緊起床梳洗,再將早、中兩頓飯並在一起吃了,就隨著趙婆子與其他女孩一同到了萬壇金大酒樓的踏曲間。

一路上,小紅已經將落楓鎮幾個姑娘翻來翻去的白眼看在眼內。最能拆自己台的總是最熟悉自己過去的人,正是因為這一知半解的熟悉,她們就無法接受同伴平步青雲的發跡,一麵賣力地把那個正在上升的人拖拽下來,一麵慨歎這樣的好運怎麽就不落在自己頭上,自己與她相比哪裏差了?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因為前一日剛犯了錯,丟了醜,也不好立刻就神氣活現,再者她們翻她們的白眼,也沒有哪條規矩說這就錯了的。因此小紅隻有暗暗憋下,裝作沒看見那些白眼。

進了踏曲間,換好了衣服,小紅又是往房中央的怪石上一坐,作出監工的嚴厲傲慢相來。誰知,老天不給她這份麵子,女工們剛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就全部被門外的異客吸引了去。

所謂常客,就是趙婆子領進來的,不管是什麽達官顯貴,都隻能算在此列。所謂異客,可不是說稀客,而是平日不大可能進來的,甚至要進來也被攔著的。

門外不就是一位麽?趙婆子扯起嗓子來聽著一驚一乍,讓人心裏忽悠忽悠的:“喲,這位公子啊,您今天怎麽有空來啊,要喝酒上萬壇金大酒樓的大堂和雅座,這後麵的小作坊啊……對不起,我們可不方便接待您!”

那個公子倒沒說話,一個比趙婆子還要一驚一乍的女孩的清亮聲音已經嚷嚷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