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騰受教醍醐醒

“你不守作息,夜不歸宿。”他又緩緩道出她的第三個錯。

小紅又抬頭爭辯:“我這不是回來了麽?不算夜不歸宿。”

“你去看看外麵的天色。”江清酌不緊不慢道。不用出門,小紅隻轉頭向門外瞟了一眼,就見天光微亮,天井中的景物依稀可見了。

這第三筆賬,她也沒法討價還價,唯有低頭認罪。

“還有什麽?幹脆一並說出來行不行?別讓我受零剮!”她賭氣嘀咕一聲。

“你夜入民宅,行竊未遂。你還私會賊人,暗通款曲。”江清酌一氣說完了,等著小紅反駁。

江清酌是什麽人?他真的隻是一個酒坊的少主人麽?他能在半個時辰內得到幾條大街以外的駱家水井裏的鞋。這也意味著他知道她去過駱家,知道她的鞋子被玉蝴蝶扒下來扔到井裏了。

小紅頭也沒敢抬。第四條罪狀沒有冤枉她,她認。第五條罪狀有些偏門,她能起誓,隻是在作案時候撞見了玉蝴蝶,就莫名其妙被打了包差些劫走,說起來她還是個苦主呢!可是要反駁,就要說明經過,一說明經過又要扯出她夜探駱家的原因來。再者在玉蝴蝶那裏吃虧的情形太慘了,她也沒臉講出來。因此就這麽一直垂頭不語。

一連五條罪狀,她一路低頭,這虧吃得也夠爆。她連垂死掙紮都省了,一副要殺要罰,悉聽尊便的樣子。還有什麽?要不就是打手心板子打屁股,要不就是捋了她的班頭,攆到大街上去。

沒料江清酌沒提處罰,又說道:“你到萬壇金這幾天,學了什麽,說來聽聽。”

小紅張口結舌,她來了七日了,也就知道踏曲是怎麽回事,如果現在真被趕出去了,可就白費心思白遭罪了。但話到嘴邊,又變了個樣子。

“沒有人好好教我,時間長了,我若還是什麽也學不到,還是要走的。”江清酌不想讓她走,她就拿走來威脅他。

“你要怎麽辦?”他挑眉問。

“我要你做我老師,要是不好好教,我就出去把你的臉丟光——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小紅順杆子爬,說拜就拜,瞬時轉守為攻。

江清酌原本穩穩地坐在輪椅上,這時也略感意外地直了身子,低頭注視小紅道:“你拿什麽來交學費?”

“我等攢夠了工錢,去買一掛臘肉來孝敬您。”小紅根本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隻能胡言亂語。

江清酌繃不住,輕聲笑了起來。他將手放在小紅的頭頂:“我隻要你忠誠,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背叛我。”

這個條件看著簡單,卻好像藏著什麽小紅參詳不透的謎語,她猶豫了一下。江清酌立刻又說了一遍。

“我隻要你忠誠,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背叛我。”

還能等他說第三遍嗎?萬一他覺得自己心不誠,一生氣不肯收徒了怎麽辦?小紅一抬頭,說了聲“是,我會對師父忠誠,無論什麽時候也不背叛你。”

她的頭一抬,那隻落在頭頂的手就落到了臉上,罩住眉心,遮住了她的兩隻眼睛,隻覺得自己的睫毛扇在了他的掌心裏。那隻手是溫的,不冰著人,也沒讓人覺得暖熱。

那隻手落了下去,順著鼻梁,擦著嘴唇落了下去。小紅才重新看見了江清酌的眼睛,像兩口深潭,猜不出他的心事。

“你究竟是什麽人?”她還跪在地上,仰臉問。她想,就是他不願意說真話,也會給自己一個已經知道的答案吧。

江清酌卻把她提了起來,又放開她:“你想要自己在萬壇金裏站住腳,就要先立威服眾。本來昨日那兩顆棋子,一番訓話,已讓你成功了大半了,後來還是被你自己毀了。重頭來過吧。”他轉動輪椅向門口而去,扳動機關滑出了門檻。

外麵天色大亮,天井裏的花草樹木,房間裏住的女孩子們都歇了一個冬夜,醒過來,又是新的好的了,隻有她,凍了一夜,還是昨天的那個小紅。回憶這一夜的經曆,恍如一個驚險的夢。

那最為驚險的,不是玉蝴蝶要劫持她,卻是江清酌與她一筆筆地算賬,是他要她的忠誠。

“小紅姑娘姑娘起這麽早啊!”趙婆子笑著走了進來,她睡在南樓的下人房裏,一開門出來就看見一個白影一晃而過,追出去看時,竟然是少東家。再看小紅在北樓的廳堂裏站著,披頭散發,裹著一件白裘衣,腳上纏著兩團毛皮,桌上還放著一個空碗,就不免要浮想聯翩了。

天不亮的少東家就來我們這裏喝湯?別鬼扯了!那桌上還有一個小布口袋裏裝的是什麽?不會是少東家賞的什麽值錢東西吧?嘖嘖,過了年才十四歲呢,就這麽厲害了,大了怎麽得了哦!

再翻回去說那被黑衣人驚跑了的玉蝴蝶,踏著路邊人家的院牆飛跑了一陣,見無人來追,自覺無趣,就在牆頭坐下歇息。這時,他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地沿著牆根走過來,一手提著個小罐子,懷裏還抱著什麽,走上十步,就停下來往牆上摸索一陣,在走上十步,再往往牆上摸索一陣。

玉蝴蝶起初還以為是走迷了路的小紅,不知在這裏又折騰什麽鬼把戲。小紅曾經兩次夜入民宅,因此深更半夜地在街上瞎鼓搗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很快就發現那不是小紅,也沒有驚擾那女孩子,坐著看了一陣,看清了她懷裏抱著的是一疊白紙。

那女孩子每次停下來,都從懷裏取出一張紙,從沒蓋的壇子裏拎出一把小刷子,在紙背上一刷,再舉過頭頂往牆上一拍,踮腳撫平四角,走出十步,又往牆上貼了一張,麻利得很。

待那女孩走出二十步遠,玉蝴蝶悄然從房頂躍下,湊進了牆麵去看那白紙上的內容,卻見是一首打油詩。

“五百多斤大肉球,有手有腿真稀奇。

腰裏拴上錢袋子,一稱又添五百斤。

福升酒樓耍無賴,金錠飛出當暗器。

砸傷可憐賣藝女,騷擾無辜賣花女。

多行不義必自斃,一跤摔塌凳子山。

埋身山底沒死了,刨出還要耍威風。

惡奴犬吠揮拳腳,善眾掩麵救不得。

都說良心喪困境,我看有錢更下流。

要問此球何處來,京都安城常金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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