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揮金慣買章台笑
第六日正式午後上工,也不見外麵怎樣的熱鬧,萬壇金連鞭炮也不曾放一掛,就這樣鴉沒雀動地讓女孩子在踏曲間幔帳的隔層裏換了衣服,所做的還是照前幾日演習的樣子。
大家便都以為演習與正式上工隻是差了一套鮮亮衣服。沒料,不多時,趙婆子便從外麵開了門進來,還領了一個大腹便便的達官貴人模樣的中年男子。
那趙婆子討好地笑著,不時湊在來客子耳邊低語幾句,或是用枯柴也似的手指向場內一戳,來客的嘴邊也掛起來笑,點點頭,又背著手,看了一陣子,才與趙婆子一同出去了。
如是幾次,趙婆子帶了十幾個人進來,有的是單人獨個的,也有三五成群的。小紅早在來時就聽江清酌講過這個踏曲班成立的經過,知道這些人都是來看女孩兒的光腳的。估摸著等立春時分,她們踏的曲釀的酒榨出來,就打算要賣給這些人了。他們喜歡女孩兒的腳,也買得起天價的洗腳水。
正想著,卻看見踏曲組的那四個楓陵鎮少女懈怠了下來。一個人站上去懶懶地踩了十幾腳,盡踩中央那一塊,踩著踩著就不下來,站在上麵與其餘三人說笑。
小紅在梅花旁坐著,眼色嚴厲地望過去,地下的三個女孩見了,俱是一縮脖子,立刻畏懼了她這班頭的威勢。獨站在曲塊上的那個女孩,一瞪眼,大聲地對那三個說道:“我當是做什麽正經營生呢,不就賣了光腳給那些男人看麽?沒人看的時候我們就不能歇歇?”
另三個立刻有了底氣,一個立即點頭道:“這一屋子人,誰又比誰尊貴?想當初,我們穿花布新棉襖的時候,她穿的比麵口袋還不如!”
“我們好歹是有門有戶來路清楚的,也不是坐在車上被個野男人拉來的。”另一個說得更惡毒,好像說的是小紅當初被古大巴收留後坐著平板車到在楓陵鎮落腳,又好像說這一回,她坐著江清酌的馬車來到華城。一句話就找出兩個野男人來,又戳著了小紅無父無母的痛楚。
她們故意這麽大聲,分明是說給小紅聽的。
小紅的臉上一燙,手卻冰涼,她猜手掌上的血全衝上頭了。轉臉看向門口,半掩的門扇,巴掌來寬的縫隙裏露出一段白衣的袖子。
她知道江清酌就坐在門外,他聽著那些冷言冷語,卻不會有進來為她解圍的念頭。
他不是給了她那麽多優待麽?為了引她來華城而專程去了楓陵鎮,給她比肩共車的榮幸,讓她做了班頭,為她準備了條件優渥的房間,還有衣服,她的衣服也是特別的。這一切,分明是要引得旁人來嫉妒的。
原來在排擠打壓之外,還有一種毀人的手段叫“捧殺”。配不上捧的,就這麽被殺了。
此刻,小紅知道江清酌正等在外麵,要看她是老虎還是綿羊,值不值得他這麽一捧。她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指往腰間的小袋裏一夾,再一揮。
站在曲塊上的女孩立時翻了下來,雙腿跪地癡怔怔地望著小紅。
方才小紅自腰間取的,竟是兩枚白玉棋子。正如她自己所說的:“拿了它隻能打麻雀。”她在馬車上抱著棋簍時,偷偷抓了一把塞在袖子裏,此刻正好用上,打了那女孩的兩隻膝蓋彎。
“賣了腳給人看?沒人看的時候還想歇歇?那你不如現在就把這身衣裳扒下來,從這裏走出去,少了你這裏就得停工麽?像你這樣姿色的,金粉河上飄的花船裏一抓一大把,除了踏曲你還會什麽?你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麽?不會你可就永遠也出不了頭!你倒是現在就出去啊,到船上去,換個一心學好的來,我不計較她過去清不清白,隻要她心裏比你幹淨!”她也故意昂起了下巴,倨傲地喝斥起那女孩來。
正這時,趙婆子又開了門進來了,她一進來,臉立刻朝外,說了聲:“小心門檻。”
門外的人還未進來,已聽得玉佩聲叮叮當當響成了一片,接著長袍的一角先躍進來,那袍角小小的一片,就是緙絲的飛金線走銀線。
接著人還沒進來,肚子先進來了。等他完全進來,場內幾個女孩子都樂了,有些沒深沉的竟笑出了聲。
那人,就是個圓球,也不知道是走進來還是滾進來的,看模樣應不滿二十五歲,未蓄須,兩頰的肉白嫩嫩,粉嘟嘟,鼓到不能再鼓。腰帶一圈能把他豎著圍起來。因為腰身太胖,腰帶上掛一個玉佩自然顯著太單薄,因此他一邊掛了三個,走起路來才丁零當啷的。
那人一進來,也笑了,將這些女孩子從腳看到臉,再從臉看到腳。他看到了跪著的女孩子,也看到了女孩子所跪的小紅。
一看小紅,他卻收起了笑。
一屋子女孩姹紫嫣紅,皆是中袖中褲,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臂小腿,跑來跑去,被燈燭一照更是眼花繚亂。隻有小紅穿著一身月白色的上衣,窄袖蓋住了手腕,係著一條月白色的裙子,裙子長過了腳麵,水紅色腰帶。周身的衣服上疏疏地用水紅色線繡了幾朵梅花。她身旁是一株種在缸內的梅花,身後是一塊半人高的怪石,石上鋪著一張紫色的毛皮,她半坐半倚著,看模樣是剛訓斥了地下跪的那女孩子。
這通身的氣派,倒還真像是有富貴人家的小姐在訓斥犯了錯的丫鬟。那胖子饒有興致地盯著小紅看了一會,那眼神活像是見了雜耍班子裏,披了黃包袱皮扮大王的那隻猴子。他現在看的,卻是踏曲班裏姿色最出眾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落在這裏,還真有些可惜了。
“趙嬤嬤,中間那個女孩子怎麽沒赤足啊?”他問趙婆子的口氣竟是責問。
趙婆子笑道:“她是班頭,不須親自幹活,自然就穿得體麵些了。”
那胖子略想了想,居然從袖子裏取出一件東西,隔著兩三丈遠就扔過去,滾在了小紅的腳邊。竟是個金燦燦的元寶。
“你,脫了鞋襪,在毯子上跑一圈,這錠金子就歸你了。”胖子大方地命令道。也像是往雜耍的場子裏扔了一枚銅板,喝令那隻演大王的猴子站起來,翻幾個跟頭給他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