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冶服為誰新

“做了班頭,連穿的衣服都不同麽?”有人心細察覺了小徒弟手勢的區別,便又在背地裏議論了。

量完了尺寸,又有幾個老婆子抬進進一個大箱子來,放在天井當中。女孩子們好奇地圍上去,打開看時,竟是一箱子的繡鞋。

雪白的厚底子,月白緞子的鞋麵上用金線繡一隻金酒壇。

有女孩嘀咕了一句:“月白色素淨是素淨,就是不耐髒啊,這緞子麵又經不住三天兩頭洗……”

被趙婆子聽見了,笑嗬嗬道:“哪個讓你洗鞋子了,抬了一箱進來,就是讓你們一天換一雙的,穿過一次的鞋子,就扔了不許再穿了,須知你們這幾位姑娘的腳就是萬壇金的臉,如今須尊貴起來了。各人先揀幾雙合腳的去穿吧,過幾日還有幾箱子送來。”

女孩們聽得居然還有這樣的便宜,歡喜不盡,一麵搶著一麵往懷裏塞,大小尺碼合不合適,就沒時間顧及了。

這一日下午餘下的時間,也放了假,讓女孩們各自安頓休整。晚飯自有專管燒飯的老媽子做了送到廳堂裏。臨睡前,趙婆子又挨個房間巡視一遍,囑托了明日午後上工。

次日天一亮,小紅先起來了,到街上去跑了一圈回來,天井裏依舊是悄無聲息。直到日上三竿,這四周才漸有喧嘩聲。女孩子們打著哈欠,抓著頭發,端了銅盆到樓下的銅水吊上打熱水洗漱,有的坐在桌邊就著雪裏紅喝白米粥。

有人就在那裏小聲議論了:“午後才上工,這規矩怎麽聽著這麽怪?不是和窯子裏的姑娘一個時間上工了麽?”

又有人說了:“你別滿嘴噴糞,窯姐可都是下午起來,晚上開工的,我們雖離了家出來拋頭露麵,卻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兒!”

初來乍到,也不知有什麽消遣,一下午大家就這麽百無聊賴地打發了。等吃了午飯,趙婆子將所有的女孩都喊到天井裏,清點齊了人數,由她在前頭領著,往萬壇金酒樓而去。

二十五個女孩都在豆蔻年紀,有高有矮,有豐腴有清瘦,有瓜子臉也有鵝蛋臉,衣服也是各從家裏帶來的,什麽顏色什麽花式都有,不是整齊劃一,走在街麵上照樣引人矚目。更醒目的是那些女孩腳上的鞋,一色月白緞子,金線繡的酒壇,一眼便知是萬壇金酒樓的女工了。

有認識趙婆子的輕佻之徒就在路上問了:“趙老婆子,萬壇金莫不是改行了?這麽多水靈靈的女孩子你們哪找來的?新窯子什麽時候開張啊?”

趙婆子“啐”那人一口:“仔細你的皮吧,被江大管事的聽到你這穢語,真是討打”

小紅聽了,在隊伍裏埋低了臉,心裏恨那人的出言侮辱,趁著那人從自己身邊經過,隔開一丈遠,她用腳尖挑起一粒石子,踢向那人的膝蓋彎。那人“哎喲”一聲,摔在路邊,門牙磕在上街沿上,都磕活動了。

這一招也是她吃了虧才學來的。半年前夜探玉家花園,什麽事都沒辦成,還差點讓人逮住,那個自稱姓玉的公子拿她就是打的膝蓋彎。

那摔了一交的人還以為自己膝蓋一時抽筋,想都沒想過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會有人拿暗器襲擊他。隊伍裏的其餘女孩隻顧氣惱羞赧,都沒注意到小紅的腳底一動,與那人摔跤有什麽關係。

穿過兩條大街,大模大樣地從萬壇金的大門進去,早引了無數好事者追在後麵觀看。一直追店堂盡頭,幾個夥計堵在後進灶間門前雙手攤開一攔:“嘿嘿,看熱鬧啊?你在這吃飯了麽?像你樣進來隻叫一個菜一碗白飯的,也沒這身價看啊。外頭大堂裏湊湊熱鬧就得了吧。”幾句話給轟了出去。

幾個姑娘進來繡戶綺櫳的踏曲間裏,銅貓炭爐早已上,暖熏熏的一屋子梅花清香。趙婆子過來笑著說:“今日隻是教習演練,大家隻需穿著自己的衣服。雖不是正式上工,可東家也給工錢,須用心著些。”

接著她將女孩子按照來處分了五組,一組五人。一組負責量料,一組專門拌料,一組專事搬運,一組負責將踏成的曲塊切割滾角,楓陵鎮來的一組隻管踏麥粉。

私底下一問才知道,原來五組女孩都在家鄉鎮上的萬壇金分號裏受了一些訓練,練的還就是現在分到的工種。可那時候練的隻是最最基礎的要領,與實際操作又有不同。

以踏曲為例,小紅還當作踏曲就是一人一個小木框,站上去用力踏實就完了。現在才知道,一個曲框須幾個人一起踏。

趙婆子在旁教道:“你們排好隊,一個人上去踏三腳,下來再到隊伍後麵排著,第二個人上去把曲框翻個麵,也踩三腳,下來接著排隊,一塊曲上,踏過六十個人,才算踏成,也就是踩一百八十下。記得曲塊的邊角要更加用心踏實。”

量料、拌料、搬運、切塊、滾角也各有竅門,這趙婆子又到對應的那一組跟前通說了一遍。看著一屋子的女孩子果然像模像樣地開動起來,頗為滿意地點頭。她向小紅使了眼色,示意她若累了便可自去歇息,小紅回了她一個笑,依舊踏得不亦樂乎。

如是演習了五天,這五天裏,小紅仗著自己是班頭可隨心所欲地調動工種,將其餘幾組的活都試了一遍,一日換一種演練,細細琢磨其中的要訣。

第五日下午,裁縫鋪將定做的衣服送來了。一打開包袱皮女孩們都是一聲歡呼,簡直掀了踏曲間的房頂了。隻見裏頭的二十來套衣服,都是綾羅綢緞,在八盞琉璃燈的燭光閃著珠玉之光。量料組的是柳黃衣裳蔥綠封腰,拌料組的是桃紅衣裳鬆花封腰,搬運組的是秋香衣裳紫棠封腰,踏曲組的是大紅衣裳石青封腰,滾角組的是藕荷衣裳銀紅封腰。這些衣服俱是中袖中褲,上衣袖子掐到胳膊肘,下麵褲子隻蓋住了膝蓋,在襟口上繡了一圈金酒壇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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