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篤惠易鮫綃
“幾天前,小小少爺忽然繃了臉回來,第二天一早,就向我家老爺提出來要去華城。老爺是何等精明樣人?自然知道他心裏打的主意,可是如今小小少爺自己提出來要見世麵、謀前程,老爺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因此準備了幾天,這幾日裏,小的還看見小小少爺時常站在大門口來回踱步,想是在猶豫要不要來與小紅姑娘你辭行。雖然下人們都不知道小小少爺與小紅姑娘鬧了什麽別扭,可小的心裏明白,小小少爺做的都是都是為了什麽。小小少爺也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往親熱了說,也算我半個弟弟了,因此我也不忍心看你們堵了這口氣,一直別扭下去。”
關仁一氣把經過說了,急急忙忙去追隨車隊了,把小紅撂在原地。小紅呆了半晌,才勾動唇邊,對著車隊遠去的方向輕聲笑道:“日後你出息了,可別忘了謝我啊。”
也不再記掛此事,一轉身進了萬壇金酒館。另外十九名少女早就到了。大家先在底下大堂裏吃罷了午飯,由何婆子領著到了後邊作坊。
作坊裏造酒的師傅們早已經開動起來。昨日浸得的糯米,用水桶大小的小甄桶蒸熟了,攤開晾涼。紅皮生小麥,用石臼舂搗碎,過了幾遍簸篩,碾成齏粉,盛在麵口袋裏。所用器具,比起大酒坊裏的規模俱是縮小了一倍還不止,也許做出來的酒,賣的就是精工細作,量少價高,這樣還喝得起的人,才顯得出身份來。
少女們工作的場地用四大塊填了棉花的藍布簾子圍起來,鋪了猩紅綢,四角點著炭爐,溫暖如春。一進去,就讓脫了外頭的大衣裳,好露出靈便的手腳來。
還未得知要幹什麽呢,何婆子忽然一把揪住一個少女的臉蛋,一麵擰一麵惡狠狠道:“誰叫你擦的胭脂水粉?打扮得跟個狐狸精似的給誰看?你要勾引誰?”
那少女疼得眼淚沁出了眼角,口中分辨說並不知道不能擦胭脂水粉,卻因為被扯住了臉頰,嘴皮子也翻不利索了。
而那何婆子手裏扯著那少女,口中罵著,眼睛卻死死盯住小紅,心中遺憾這擦胭脂的少女怎麽就不是小紅呢?
小紅明白何婆子那一套是殺雞給猴看,心中好笑,卻故意放大了聲音對其他少女說道:“我聽說過,女工不能進酒坊,除了沒有力氣,還有一條,便是怕胭脂水粉落進器皿裏汙了原料,造不成酒。”這一條,她在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這一下,似還給何婆子幫了腔,更讓她挑不出理來了,隻能悻悻地鬆手摔開那少女,嘀咕一聲:“就你懂得多!”隨後,她指揮起少女們,各自打水把臉洗了,又用熱水把腳泡了,一為了清潔,而來接下來的工作對溫度要求極嚴,需要少女們的腳保持溫熱,不能太涼,也不能太燙。
接著一隻隻小木框像是小孩子學寫字的沙盤一樣,整整齊齊地擺了個方陣。木框方形,凳子麵大小。一個女孩子管一隻木框,往裏頭傾入麥粉,注入溫熱的藥湯,再拿一雙光腳去和那麥粉,和勻,還要踩實,實到一個少女的體重站上去,不會令粉團表麵下陷。踩完一框,將木框平端起來碼在一場地一角,從旁邊取一個空框放到自己的位置上重頭再來。
何婆子這時又像個嚴格的私塾先生,巡場環視,監督背書的學生,還不時地斥罵一聲,糾正某個少女錯誤的動作。
因有何婆子在場監工,少女們都不敢交頭接耳,更不能笑鬧嬉戲了。一時間大家默默地踩著自己的那個木框,棉簾外麵那各式器具磕碰的聲響倒更加分明。
小紅十二分地想離了那木框,到外頭去看看那些師傅們正在忙碌的活計。蒸飯時,幾分米,幾分水,攤開晾飯要晾多久?她還想去問問有何秘要訣竅在其中,隻是因為何婆子瞪著一雙三角眼,對小紅還格外加了注意,動作稍慢就加以嗬斥,因此踩了一個下午的麥粉,除了麥粉還是麥粉,別的什麽都沒學著。
臨收工時,那個被揪了臉蛋的少女邊洗著腳上的麥粉邊悄聲問小紅:“我們踩這麽多麥粉做什麽?是要攤麵餅吃麽?那也不對啊,踩這麽緊實,簡直好拿去砌城牆了,對了,是不是華城裏翻修城牆缺了石料,拿麥粉磚去頂上啊?聽說有拿糯米汁澆牆縫的,也有用整塊的糯米磚去造城牆,沒聽說過用麥子啊。”猜得雖然離譜,卻還曉得糯米可以築城,有些見識,也還算詼諧。
小紅笑道:“哪裏會糟蹋呢?把麥粉磚鋪在刺史府的地上,或者在城牆裏側貼那麽一層。不就等於是個戰時的大糧倉麽?總有一天,打起仗來,若華城被圍了,城中糧食吃盡,就把這些麥粉磚拆來吃,立時有了力氣,打來犯者個措手不及……”
她踩了半日的麥粉,卻對此舉的目的一無所知,心內氣悶,因此也就與那少女一起胡言亂語。
那少女一張略圓的鴨蛋臉,兩頰飽滿,膚色雪白,美中不足的是臉盤稍嫌大了一些,腮上淡淡的幾點麻雀屎樣的斑痕。所以她來時擦了粉,想遮了雀斑,又抹了紅暈,想讓臉盤看起來小一些,若不洗掉那一臉的淡妝,也可算是九分的美人,眼下素了臉,就隻餘下七分了。
那少女也還記恨何婆子的氣焰囂張,一邊穿鞋襪一邊向那母大蟲的方向瞥了一眼,鼻子裏發出輕蔑的哼聲:“把她得意成什麽樣子了,看本姑娘將來不調理慘了她!”
小紅早吃過何婆子的虧,此刻會心一笑,向那少女報通了自己的名姓,自然還是“古小紅”。
少女略一踟躕,像是猶豫要不要像個陌生人報名,隨即扭捏地說:“我叫蘿卜。”
“蘿卜?”小紅笑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這是你的小名呢?還是江湖諢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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