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星沉踏月逐影行

她明知道這是夢,可是她陷在這個夢裏無論如何哭喊都醒不過來,她好像被牢牢黏在了馬背上,動彈不得分毫了。接著,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了她的夢裏,竟是半年多以前,在萬壇金酒坊裏見到的坐輪椅的白衣少年。他的眼清冷如冰,看得她一激靈,徑自從馬上坐了起來,真的醒了。

這時,許是隻有四更,天還未亮,隻是東邊天際微微發白。她解下馬身上的小壇子打開,胡亂地往嘴裏倒。這壇子裏的糯米與酒液已在馬跑動的顛簸裏混合勻了,一口下去又當水又當飯。

為什麽會做這麽個夢呢?爹娘真的是被那幾個黑衣大漢害死的麽?為什麽會夢見那個白衣少年?不過是許久之前見過一次,還隻見了小半張側臉。

往日裏,大哥駕著馬車從楓陵鎮到華城打來回,隻需一天半外加一夜。眼下雪虎依舊用它不緊不慢的小跑往前行進,不知它還要顛她多久才到華城。

此時的豆腐坊,倒是很平靜,隻是太靜了,倒不正常起來。一早起來,打算吸溜碗豆花,或是喝碗豆漿買些豆腐的鄰居們都撲了個空。

今日豆腐坊門緊緊關著,連麵攤也不見蹤影。

前一天的夜裏,那豆腐坊裏早就熱鬧過了。

先是無心與古大巴收拾了麵攤回到家裏,見晚飯還沒做完便先去排布碗筷。待飯菜俱齊了,卻獨缺小紅。左等不來,右等不到,無心已自坐不住了,平日他都與小紅同歸,今日獨自先走竟就不見了小紅,這個責任可怎麽擔當?心下想著小紅許是在酒館收拾著忘記了時候,又或者又有生意上門給耽擱了回家?說到有人來,若是上回那夥人又來了,隻剩小紅一個可如何應付?無心越想越是心驚,飛奔了去酒館察看,但見前麵的小門已經從裏邊拴上了,他拍著門板叫了幾聲未得回應,當即跳上屋頂直接進了天井,見門板上的好好的,前後門也都關緊著。屋裏和平日一樣井井有條,並不像有人闖進來過的樣子。他將整套屋子都搜了個遍,隻是不見小紅的蹤跡。

“後門是從外頭鎖的,想是已經打後門回了豆腐坊吧?許是錯了路,沒遇上。”無心稍稍安心,又忙飛身出去,跑到豆腐坊後門。

後門掩著並沒有鎖上,無心更是肯定小紅已經從後門回來了。舉手擦擦剛才嚇出來的一腦門子冷汗,無心推門進了後院。隻是進去就見桑晴晴舉著蠟燭,站在後院馬廄前發愣。

“誰吃了熊心咽了豹膽了,敢來偷豆腐坊的馬!”她衝著無心叫道。

“小紅回來了麽?”無心卻沒關心馬廄裏的空蕩。

“小紅,不是還在酒館裏麽?還沒回來呢!”晴晴怒的卻是偷馬賊。

無心不放心,又在豆腐坊的裏裏外外搜尋一遍,這才確定小紅確實丟了。他趕忙拉著桑晴晴,跑去跟古大巴報告。

“小紅不見了,馬也不見了。要麽是有人偷了馬,劫持了小紅,或者是小紅自己偷了馬,跑了。”桑晴晴掐著下巴道,“要是前一種情形,以雪虎的機靈哪會乖乖跟別人走?再不濟,怎麽會聽不見一點聲響呢?若是衝著小紅來的,又偷馬做什麽?看來是小紅騎著雪虎自己走了。大哥,這幾個月來你常陪她進貨,路上有的是時間聊天,她也對你最是信任,你總該知道小紅這幾日心裏想的是什麽吧?”

若因為曲姐姐的事情而做些奇怪的舉動,那就太不合常理了。唯一的解釋,便是曲姐姐的遭遇引起了小紅對自己身世的查探。小紅已查了幾個月,作為陪護的古大巴,不應沒有絲毫察覺的。

古大巴眼神略暗,隨即恢複了常態,鎮定道:“我知道她去哪裏了,我這就去把她追回來。你們兩個在家裏好生呆著,哪也不許去。小紅這邊已經出了岔子,你們不可再添亂。”

那語氣堅定威嚴,不容人抗拒,逼得晴晴無心兩人連連點頭。雪虎不在,古大巴現在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的一雙腿了。

當下他便束緊了腰帶,提著柴刀來到豆腐坊門前歇著的平板車前,一刀下去,挑散了捆紮車身的繩索。零落的木料滾落,他在裏麵稍稍挑揀,拾起一根六尺長短,碗口粗細的原木來,扛上肩頭。

桑晴晴心中奇怪,想即使要找襯手的家夥,也可向小和尚無心借啊,他那武館盤出去後,幾條齊眉棍都還堆在豆腐坊的廚房裏,隨時有被拿去當柴火燒的危險呢。即使齊眉棍比這粗糙木棍細了不少,也總是料理過的好木料更結實些吧?即使用來當拐棍也是齊眉棍更輕便啊。可她未及張口相問,古大巴已消失在了夜色裏。

不知古大巴是怎麽動的,就在她低頭略一思量的當口,那件暗色的短上衣溶進黑夜裏,就悄無聲息地失去蹤影了。

“大哥幹嗎不去當飛賊,賣麵真是委屈了他。”桑晴晴目瞪口呆地轉頭問無心。

無心晃晃腦袋,一聳肩:“我和師傅初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賣麵了,你認識他早,你都不知道,我怎會知道?看這身手興許從前還真是個夜入萬戶劫富濟貧的俠盜。”他的神情,竟不無羨慕。

再說小紅,伏在馬上昏昏沉沉地顛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白天,終於踏著次日的夕陽餘暉,抵達了華城東門。黃昏時分,再過一刻就是關閉城門的時辰了。城門口的守軍聞著城裏飄出的飯菜香味,心不在焉地倚在城邊。一心等著到了時辰立即關門,應了卯就回家,熱飯熱菜小酒一咪,好不愜意。

為怕引人注意,小紅特意從馬上下來,挽著韁繩慢慢往城門裏走。一晝夜的坺涉染了一身風塵,原本抿得整齊水滑得雙鬟也被風吹得毛了邊,顯得蓬蓬的有些雜亂。無論她是如何低著頭,藏著臉,一個半大姑娘與一匹無鞍的灰馬,總是一個特別的組合,尤其在這麽個悠閑的傍晚。守城的小卒雖則詫異,也懶懶地不願多事,見她乖乖的交了入城的門錢,便揮手放她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