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節對坐論朔方

錦書感覺自己的脖子後麵麻痛了一記,如被蚊子叮了一口。是啊,把後背暴露給莫邪,實在太危險。隻好圈回馬,麵對了莫邪,見她手中舉著一個黑漆漆的扁方盒。錦書伸手摸了摸頸後,那裏紮著一支細針,她拔下針撚在手裏看時,銀針燦然,掛在上麵的血絲鮮紅。

莫邪慘笑一聲,道:“別擔心,不會要你的命。這件暗器,原本是梁王世子托葉南傾帶來交給你的。可我見你連他造的連弩都要扔掉,就體貼地沒有拿出來。”

又是江清酌。錦書問:“葉南傾是江清酌的人?”

莫邪冷冷看著錦書,她對這個問題沒有興趣,也懶得回答。

可是錦書記得,她離開安城前,江清酌就以倪四為餌,讓葉大小姐悠霖牽線,與兵部尚書葉大人結交上了。葉南傾是葉家的兒子,恐怕是江清酌安在西域的一隻重要棋子,高獻之刁難折磨他後斬首示眾,簡直是公然地挑釁了江清酌。高獻之要有麻煩了。其實,高獻之得罪江清酌,何止這一件事,傳言他已與錦書定了親,也算一樁吧。

“你到底要如何?”錦書在馬上晃了一下,暈眩終於來了。她趁著自己還能控製手腳,忙從馬背上滾下來,免得自己忽然喪失了意識,一頭栽下來如同那個倒黴的波斯駙馬,摔斷脖子。

莫邪看這錦書拽緊韁繩,斜靠在馬身側勉力支撐,眼裏都是惡毒的笑。她催馬慢慢走過來,說:“其實,我在龜茲城裏每日也很忙碌。高獻之怕我悶得慌,把監督軍中小作坊工匠的重任托給了我。知道麽?箭頭上的毒,是我幹的。本來想多要幾條人命,讓高獻之心痛一下,可惜,你居然弄來了什麽雪蓮,把他們都救活了!你總是跟我作對!”

“黑衣大食,你勾結了黑衣大食……”錦書知道這一次,她遇到的麻煩超出了她的預想。莫邪真狠,她一個人,能做出這麽大一件事來,搭上多少條性命她也不在乎。

“現在,我們去石國。”莫邪從懷裏取出舍利,在錦書麵前晃了一下,“為了給老節度使報仇,他們遲早會打石國,不過為了萬無一失,我還是把你和舍利一起帶走,好讓他們來得快些。我得謝謝你,沒有你,我也不知道舍利藏在哪裏。”

莫邪早有準備,她的馬上裝滿了幹糧和清水,是要作長途跋涉的。錦書一陣又一陣暈眩,站都站不直了,莫邪將她重新推上馬背,把她牢牢綁在馬鞍上,將錦書的馬拴在自己的馬後。她上馬,一揚鞭,兩匹馬一起小跑著上路了。

莫邪是故意不用劇毒的,甚至沒讓她真的昏過去,成心讓她頭衝下顛著,難受死她。而且,這一路還很長,旅途寂寞,總要有個人聽她說話啊。

“我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個人。你就等著看吧!”莫邪的聲音,有些像錦書在初入沙漠時,困在沙溝裏聽見的鬼魅低語。她目下的處境,還不如當初了。

錦書在看到石國的城牆時,被顛得就剩下一口氣了。遠遠地她就石國的城上弓手林立。城外,大軍正在徐徐調動。

石國國王在城下迎接她們,還未走近,就命人把錦書從馬背上放了下來,奉上食水軟被,修養了一個時辰,錦書就恢複了元氣。

她看得出,除了將她關進牢獄以外,石國國王所做的一切舉動都是討好,這是緣於他對高獻之的忌憚。哪怕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去做一件事情,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恐懼,不自覺地做出一些沒有必要,而且泄露內心的事情。

她對國王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上一回你們圍了焉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得到什麽好處就被逼退了,黑衣大食可沒跳出來給你們撐腰。這一回,你不怕自己惹了潑天的禍事最終還得你自己頂缸麽?”

國王一把年紀,任性得像個小孩子,他說:“是你們的皇帝辜負了我。”或者說,像個失了寵而積怨的妃子更合適些。

錦書要趁機弄明白另一件事:“舍利在哪裏?你們為什麽要搶舍利?黑衣大食不不信佛祖。”

國王摘下他的王冠,從裏麵摳出一顆晶瑩的珠子來,在錦書麵前一晃而過,又收了起來:“這件東西,可以用來收複那些信佛祖的小國,他們就吃這一套。可以先把他們籠絡過來,再慢慢毀掉他們的信仰,讓他們統統信奉安拉。”

錦書又問:“您要如何擊敗高獻之呢?您想過失敗的下場麽?”

國王胸有成竹地說:“那個愚蠢的高獻之,禦下過嚴,把他的一個心腹逼反了。一個三個月造三萬套盔甲的命令,把他逼到我的帳下來了。攻城當日,我會在城中布下大軍,外表卻作空城模樣,引高獻之大軍入城。那位投誠的將軍會帶著自己的士兵走在大軍最後。等高獻之的人馬全部進入城中,他就會切斷他們的退路,我城中大軍將一擁而出,全殲高獻之的人馬。”

錦書笑了起來:“陛下,其實您不必回答我的問題,回答了不必說得那麽詳細。您還是在害怕。人一害怕,就會拉住身邊的人說話。還有,這是誰給您出的主意,您居然知道反用空城計了,真是厲害啊。”雖是階下囚,她言語中揶揄的味道卻不小。

國王不說話,他被錦書點破心事,不得不全身戒備起她。錦書身後有個人說:“是我的主意。”來人是莫邪,她還是一身素袍,卻傲然立著,揣著手。她是帶人來給錦書送飯的,托盤由士兵舉著,她如今也成了掌櫃了。

“你是不是想說,高獻之沒那麽傻,不會進城來?”莫邪冷笑,“你好好吃飯,等著看吧。”

牢獄中沒有烈日暴曬,也不似華城的監牢那樣潮冷,吃得又好,成日又沒事情可做。錦書在獄中蹲著,好比換了個地方休養。一日日過去,她摸著自己的麵頰,覺得比在龜茲城裏倒豐腴了些,擔心自己再這樣蹲下去,遲早會胖得被木柵欄牢門卡住,再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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