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關山傳魚雁
高獻之的威信麵子保住了,倒黴蛋的命撿回來了,皆大歡喜。
一個小兵高喊著衝進轅門,穿過營地:“欽差已到城外。”
皇帝老頭派出的欽差總算到了,黃綾子聖旨一展,年輕的高獻之成了高節度使。這老頭對高獻之的感情,還是對小輩的關愛多於對人質的關注。給他封官的同時,卻口氣嚴厲地禁止他私自出戰,至於什麽時候可以出兵,他另給了守雲一道密旨。
高獻之仗著跟守雲熟,送走欽差後就把守雲的密旨搶過來拆看,卻見上麵一片空白,一個字也沒有,不禁傻眼。
守雲淡笑著把密旨卷起來,找個桌案供上,告訴高獻之:“皇帝伯父的意思你還沒有領會?他把確定出兵日期的權利交給了我。我不點頭,你出兵就是抗旨,我可以處置你。”守雲笑得很和善,也很觸目。至於怎麽處置,是軟禁起來,還是倒吊起來打,他可以找高獻之的副將詢問一下。
那日夜間,還是在錦書坐在後排酒壇上托腮看晴晴跳舞的時候,身後有人叫她。
“駱姑娘。”這一聲是極恭謹的,讓錦書誤以為高獻之又在喝酒,親衛隊小頭頭又在撓頭皮。
她回過身,這個人他並不認識。
“我是梁王世子的信使,給姑娘遞書來的。”那人說得很低聲。
錦書看著他從懷裏出去一個信封來,躬身捧上來。她接在手裏,輕飄飄的沒什麽份量。她說:“我收著了。”
那人殷勤地問:“姑娘不拆看嗎?若有回信,小的在這裏等著,若沒有,發一句口信也行。”
錦書轉頭看篝火旁起舞的桑晴晴,眼光平直,不曾落到信封上。呆了片刻,她直直地朝火堆走過去,步態僵直,像在夢裏,異樣得連桑晴晴這跳起來不管天崩地裂的人也停了下來,狐疑又擔心地看著她,看客們也看起她來了。
她終於走到火堆邊,手一鬆,信封掉進了火堆。信使張著口看她,臉上不是吃驚而是恐懼。
“讓他多做一個提線木偶就是了。隻是別再來指揮我。”她眼光渙散,口氣冰冷地對那信使說。
桑晴晴看一眼錦書,又看一眼吞掉信封的火堆,把手放到了腰上,嗤笑一聲,說:“還不快走?還要人趕啊。讓他別指望了!”手一揮,竟從掌心丟出一對珍珠耳墜來。
信使低頭看著,不敢撿起來,倒退了十幾步,轉身離開了。
“跳舞跳舞。”桑晴晴拉過錦書來,領著她起舞,錦書跟著旋了幾圈,就停下來,眼光還是找不到落處,竟也跑了。
錦書跑進酒窖裏,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抱著膝蓋坐在裏麵,腦子裏空空如也,她想著流淚的好處,隨手拖過一個半人高的酒壇,開了封,把頭紮了進去。
哪裏是喝酒,洗臉還差不多,這酒又太難以下咽了,她喝了幾口,重新坐倒了,不聲不響,好像要在黑暗裏化成一團沒有形質的濃霧。
不知過了多久。酒窖門口傳來慢悠悠的腳步聲。來人對地形不熟,步聲是一邊摸索一邊搜尋著。
跳動的蠟燭光,照到了錦書的腳上。來人舉著蠟燭,又往錦書臉上照,隻看見她低下的腦袋。
來人長歎一聲,作態多於感慨。就知道是晴晴。
晴晴拋過來一件東西,落在錦書腦袋上,錦書伸手一抓,是一方素帕。她詫異:“不是,燒了麽?”
晴晴又歎了一聲,這次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他料事如神,就知道你會燒。這還是我從灰堆裏扒出來吹幹淨給你裝裱好的,我看上頭也沒有什麽綿綿情話,你想看就看吧,不用為難自己了。”
錦書在膝蓋上鋪開素帕,就見正中一行紅字,摸起來與絲帕質地不同。她看出,這是用上好的朱砂在宣紙上寫就,這種朱砂能辟水火,這行字又筆筆相連,投入火中燒了,就成窗花似的一幅,一個筆畫也不散開。晴晴把它貼在素帕上,不仔細看還以為字是直接題在帕上的。
“這是什麽呀?”晴晴這著紅字問錦書。
帕上寥寥數字,合成一個日期,掐指算來,就在三個多月後。錦書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又問:“耳墜呢?”
晴晴說:“扔了就沒揀啊。你不是不要了麽?既然給了我,我愛丟就丟。”
錦書跳起來,跑出了酒窖,回到人去場空的篝火邊,連火堆裏的灰都涼了。她循著記憶在地上摸索起來。
桑晴晴大罵錦書沒出息,卻還幫她舉著蠟燭。那夜正是新月,等蠟燭燒完了,就什麽都看不見了。錦書兩手汙泥蹲在地上不肯走,晴晴撇著嘴隻能陪她。
“喂,你就是在這裏蹲到天亮,也不會摸到。還是隨它去吧。說不定被踩進泥裏了,你明天來灑了水,說不定就會抽芽,幾個月裏長成一棵珍珠樹,結一樹的耳墜給你。”晴晴氣呼呼地說。
“真的麽?”錦書把手按在地上,傻乎乎地問。
晴晴對著漆黑夜色空作白眼。
一片燈火從遠處移過來,照到了她們的臉上。她們都茫然望過去,守雲帶著幾個人,打著燈籠過來了。守雲說:“要找東西,明日多帶幾個人來找吧。總是在這個園子裏,不會跑。”
錦書看了守雲一眼,好像覺得他的話無法反駁,可她又不想服從,幹脆低下頭,借著他帶過來的火亮,又摸索開了。
晴晴扯了扯她的手臂,拖也拖不起來,舍下她,走到守雲身邊,取過他的燈籠,用燈籠朝錦書的所在一指。
守雲走過去,俯下身把錦書抱起來,往肩膀上一甩,扛個麻包似的走了回來。錦書也不響不掙紮,兩隻泥手按在守雲背上。這嬌貴料子纖細刺繡的衣服是不能洗的。她按下了十幾個手印,活生生把件昂貴的錦袍糟蹋了。
守雲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跟她說話:“高獻之與韓青識又搭伴胡鬧起來了,該找人管管。老節度使不在了,沒有人罰他們去挑糞,他們無法無天。不僅到水源邊招搖,還成日在校軍場裏演陣,自己人打自己人。城外的田地沒有人照管,來年大軍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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