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烽火身飼鏑

沙漠裏的夜風撫平了白日裏金戈鐵馬的痕跡,月光下隻有遼闊的銀白色鋪開,像一幅空白得讓人心碎的畫卷,等待著天亮後重新印上鐵蹄與熱血。

沙漠裏的夜風也帶起了滾滾塵沙,剜痛了少女細嫩的臉。錦書在洞口借著星鬥辨認了方向,一出洞就伏到了沙地上。

天上這輪滿月像是三九天裏盛在玉盤裏的水凍成的冰,這份玲瓏秀氣與茫茫大漠卻出奇地融合了。它太冷,太亮,寒氣逼人地將沙地上的一切照得分明,一個人若大搖大擺地走在開闊地上,百步開外能看看清他的輪廓。錦書也是事先想到了這一點,才將自己身上灑了沙土,伏在沙地上,將自己偽裝成這片銀白沙地的一部分。

這些沙子,在白日裏被烤得灼熱,埋個雞蛋進去不消片刻就能吃上熟的,到了夜裏,又冷得好似碎冰渣子。錦書的前行必須靠手腳並用的爬行,還不能移動得太快,以防值夜的士兵看出異常,她的身體就在異乎尋常的緩慢爬行裏僵冷下來,手腳麻木,手被沙子劃破了都不知道疼。

錦書對自己說,就快到了,就快到頭了。隻要通過這塊開闊地,到了石國軍隊的鼻子底下,他們的弓箭就不能發威,她卻可以借著帳篷陰影的掩護潛行從營地的空隙裏走出去。最好能在營地最外沿偷到一匹馬,有了腳力可事半功倍。

這片開闊地,尋常走一走,或許隻要一頓飯工夫,可按照錦書的爬法,足足爬了半個時辰。就在石國軍營幾乎觸手可及時,錦書的手按在了一件奇怪的東西上。比沙地高起一些,不太平整,不像小石頭,這裏也沒有像樣的石頭,再多的,她那麻木的手就分辨不出來了。她隻朝那隻手看了一眼,這一眼駭得她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肩負使命使命,尖叫一聲,縮回手來,一骨碌翻滾出老遠,不小心還啃了一嘴潮冷的沙子。

被她按在手裏的那件東西,原來是隻趁夜出來覓食的沙蠍子,也就在她縮手的一刹那,手背上如被細針紮了一下,分明已經凍得沒有感覺的手一記刺痛,就知道被蠍子蟄中了。

這一來雪上加霜,她不僅中了蠍毒,還暴露了行藏。夜半的石國軍營被這一聲少女的尖叫驚醒,可在戰場上哪裏管你是士兵還是婦孺,一陣箭雨如蝗撲來,錦書聽得不好,急忙翻滾著避過。她的閃躲換來的是越來越多的箭矢,她躲到哪裏,哪裏的弓弦就是一片錚錚鳴響。在此時她有了幾分悔意,原來還是高估了自己,這件事她本是做不到的,她不該出來,但已被逼到了懸崖邊上再沒有退路,隻能硬著頭皮去闖了。

就連身後焉耆城也被驚動了,城樓上的火把在眨眼間亮起一圈,熊熊躍動。有一個錦服青年站上城樓,將身體大半探出了垛口,看清了那在陣前翻滾閃避的少女。在他的身後,另有一個少女扯著他的袖子催促:“快啊,快派人出城去救她,晚一些就沒命了。”

這個少女是茉莉,就算對麵陣前的是她的對手,她還是一條性命呢,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手陷入死地落井下石。她攥守雲的手沁出了冰冷的手汗,不斷回頭看那些焉耆將軍,幾欲替他行令。

守雲任茉莉把他的袖子扯來扯去,身體紋絲不動,他開口了,沒有向焉耆的將軍們說什麽,而是對著麵前的戰場朗聲喊話:“我是大盛王朝的黜置使,是大盛天子的侄子,你們射殺一個平民女子能立下戰功幾何?若能取我性命可獲更多獎賞。”他說得很平靜,卻不是等閑地叫喊,而是運足了全身內力,好讓石國營中的每一個士兵都聽見,他讓自己的刻意說得那麽白話,好讓對麵每一個士兵都在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

不錯,這個錦袍青年時大盛王朝的一個官員,一位貴胄,小小一支箭,用來殺死那個少女能獲得什麽獎賞?若能把他從城上射下來,這支箭都連帶著值了黃金。立時,所有士兵手裏的弓箭都不再指向錦書,齊刷刷地瞄準了守雲。守雲的上半截身子依舊探在垛口外,穩如磐石,他用這個姿態告訴對麵的士兵:他不會閃躲,再也沒有比這次更妙的立功機會了。還有什麽遲疑?石國的士兵並爭先恐後地射出了手中的箭,祈禱他們的神靈保佑,讓自己的箭比別人的更早命中城上青年的心口。隻需早那麽一點,準那麽一點,軍功就是自己的了。

守雲的喊話給了錦書喘息的機會,她趁著所有人瞄準守雲的間隙飛快地從地上爬起,踏著士兵們的肩頭躍上營帳頂,她踩著一個又一個帳篷向營地外掠去。一時間,沒有人顧得上她,可這營地也太大了,急切間肋生雙翅膀也不及飛出去。

石國陣前的箭雨到了,不出所料地都在到達城樓前就到了強弩之末,中途墜地。這些士兵立功心切,不顧軍官還未下達推進的命令,就你爭我趕地向城樓接近,實際上,混在這些無視軍令的士兵中的,還有若幹爭功的將軍。蜂擁而至的敵兵近了,漸漸打在城牆壁上的箭矢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守雲依舊沒有躲避,他抽出了佩劍,護在身前,隨意地撥打開幾支有準頭的箭。他那悠哉的表現讓心裏一陣比一陣慌亂的耆城將士們心裏有了底,腰杆挺了不少。

隻有茉莉不能安靜下來,她拉不動守雲分毫,隻能哭著求他快下來,要救錦書也不是這麽個救法,怎麽能以身引箭呢?該派人出去救啊。

守雲沒有向她解釋。一旦開了城門,不僅要損失本已所剩無多的守城力量,更有可能一潰千裏,被石國軍隊趁機攻入城中。

茉莉不懂,他想錦書是能明了的。什麽人什麽事,應該放在什麽位置,他心裏清楚得很。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