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心誠滌琉璃淨

在離江河湖海如此遙遠的地方,珍珠可是極昂貴的珠寶。商人的馬隊駝隊故意每次隻帶一點點,抬高了價格賣給國王和貴族的,平頭百姓有錢也不一定有地方買去。

“珍珠?”何莫賀鐸叫起來,“我去買!”他居然轉身要跑。

錦書又叫住他:“你能買到什麽好貨色?搶也搶不來!”

他又愁容滿麵:“是啊,哪裏有上好的珍珠呢?”

錦書見魚餌咬鉤,便開始收杆,她作出遲疑再三的模樣,吭吭哧哧地說:“這次來……我自己倒帶了好珍珠,哎,說起來,是千金也買不來的,你要跟我換我也不換。”

何莫賀鐸急忙從牛皮胸甲裏掏出那個破布包,舉到錦書麵前:“我跟你換,我跟你換!不夠?再加一塊藍寶石?還不夠?再加一塊紅寶石……再加……沒了,就這麽多了!”他從胸甲裏一樣一樣往外掏,全捧在手裏,送到錦書麵前,眼睛直瞪瞪地看著錦書。

錦書看著那個破布包和兩枚玲瓏寶石,咬了咬唇,背過身去,從最貼身的衣服裏取出了一個手絹包,托在手心裏打開,正是那副鏤花銀球的珍珠耳墜。

何莫賀鐸大喜,伸手來抓,錦書的手卻縮了一縮。並不是她惺惺作態,這時,她真有了難舍之意,手一連縮了三次,直到沒法再躲,才一橫心,交了出去,顫抖著手接過被當做琉璃珠的舍利,沒有要那兩塊寶石。

她又說出了桑晴晴的棲身之地,怕他找不到,還細細交代了從小旅店到那裏去的路線。

何莫賀鐸把耳墜塞進胸甲裏,大笑著跑遠了。

石盤陀從牆角後轉出來,問她:“你想要珠子,隻要等他送給晴晴後再要過來,何必拿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去換呢?”他雖沒看見,可耳朵卻像狼一樣好使。

“還是拿在手裏心安。”錦書淡淡說道。過去她想要什麽東西,晴晴一定會給她。可現在的晴晴與過去不同了,她也就沒有了把握。

舍利是拿耳墜換的,舍利與耳墜就有了關係,捧在手心裏也讓人心一陣陣的疼,疼得她恍恍惚惚地朝節度使府走,沒察覺石盤陀依舊沒有聽話地隱蔽起來,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錦書的歸來讓軍醫和衛官輕鬆不少。錦書的一路照顧,守雲的治療加上龜茲城裏的休養,法玄大師恢複得很快,轉眼又有了精神,正與衛官鬥智鬥勇,妄圖從他眼皮底下溜出去找舍利。錦書到時,老和尚一條腿跨在窗台上,另一頭腿在窗內被衛官扯住了不鬆手。

錦書在窗外將那個破布包遞到法玄大師麵前,大師叫了一聲,死死鉤住窗台的那條腿鬆了勁,被衛官一下就扯進窗裏,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法玄不顧摔痛,一骨碌爬起來跑到錦書跟前,喘定了氣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破布包。無色透明的舍利光華流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駱施主,是拿了什麽寶貴的東西換到的吧?”法玄似有所感,看了錦書一眼。

錦書把舍利塞到老和尚手裏,喃喃道:“與大師所付出的相比,我這些又算什麽。本來就該舍棄的。”眼睛卻還不舍得盯著舍利。

老和尚念了一聲“善哉”,當真不客氣地把舍利塞進懷裏。“既然舍了就不該念念不忘。”他抬手在錦書的額頭上重重拍了一下。

錦書被當頭棒喝,愣愣地看著法玄重新進屋去,從行李中翻找出一個小壇子,解開封口布,拔開木塞,掏出舍利投了下去。

“洗掉罪孽,洗掉罪孽……”老和尚嘀咕。他告訴錦書,壇子裏所盛乃是從佛國天竺帶回的恒河水。

“舍利怎麽會沾染罪孽,它不是應該淨化汙穢的東西嗎?”錦書問。

老和尚也打了個愣,沒回答上來,又被錦書搶著自答了:“水洗淨了衣服上的塵土,水卻髒了,是這樣嗎?”

法玄大師歸心似箭,在沙漠裏耽擱著許多天,原是為了護送錦書到龜茲,如今人也安全到了,舍利也失而複得,他即收拾起行裝,打算不日啟程,卻被守雲一再挽留。

最終留下法玄來的是守雲的這句話:“大師一心要讓佛法正宗在中原播撒開,這固然是功德,可大師所念,卻僅是本鄉本土的信徒和百姓。心懷天下,這才是佛家講的大慈悲嘛。”

一個道士對和尚講佛法,這可挺有意思。這位老和尚最聽不得人家對他講什麽大功德,大慈悲,他隻好心甘情願地盡一個高僧在軍國大事裏的本分,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跟著守雲遊走在西域諸國之間了。

錦書追問過朝廷對波斯叛軍所求之事的答複,守雲總是一笑而過,不肯作答,大概是不願她涉足,要是追問起來,茉莉就會忠心耿耿地跑來送石榴汁,送西瓜汁、送葡萄汁,拚命地打斷她,請她別耽誤黜置使處理大事。守雲有什麽大事可做,不就是像他當初雲遊一樣,在各個西域小國之間逛來逛去嘛。茉莉大氣也不出一聲地守護著守雲,自己都舍不得與他說話——或許是根本不知道可以說什麽、

錦書隻好放棄,掉頭去向高獻之打探消息。高獻之卻忙著在龜茲城外招惹是非,還帶壞了韓青識。

西域小國眾多,各種力量關係錯綜,為了水源、為了牛羊牧場、為了權力、為了女人、為了宿仇,每天都有大小不同的摩擦在發生,小打天天有,大打三六九。駐紮在龜茲城外的高家軍這幾年來在巡邊和取水時,多受附近小國和馬賊的襲擾。高節度使未免事情鬧大,曾下令將士多加忍讓,別人要取水,就讓他們先取,別人借道,就讓讓他們先走。別人來打我們,就放一陣箭雨,徐徐撤退!老人家坐鎮西域幾十年,比老沙狐還精,老謀深算,懂得明哲保身。

可高獻之就不管這一套了。本來他在京都安城憋了好幾年沒打仗,心癢手癢,正想回來大展身手,又眼見一連幾日,回營的士兵不是鼻青臉腫,就是盔歪甲斜,一問之下,怒火中燒,立刻拉起自己的親衛營計劃報複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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