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路天涯緣不舍
錦書起先隻顧擰頭發,漸漸覺得頭上手臂上脖子上越來越重,都快抬不起頭,直不起腰來了,對著黃銅鏡子一照,見裏頭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全身金光燦燦。她滿腦袋盤著金鏈子,耳垂被兩粒金豆子墜得老長,金手鐲金腳鈴自不必說,可恨的是金項鏈項圈把脖子都擠沒了。她站起來走了幾步,搖搖晃晃,如同扛著枷在吃官司,真是哭笑不得。
她趕緊把這些累贅往下摘,口中問道:“這些不會都是你做馬賊搶來的吧?”
桑晴晴半躺在真絲毯上,懶懶地說:“哪用得著我自己動手?別人戴過的我也不要,這些啊,都是山寨裏那些人新簇簇地買來討好我的——你別摘啊,挺好看的。”
錦書不理,將鐲子一把一把抹下來,放進首飾匣。
“你怎麽舍得離開那個江清酌啦?”晴晴從另一個匣子裏摸出一個琉璃瓶,擰開,裏頭盛著鮮紅蔻丹。她心不在焉地修補起紅指甲上的剝落來,等了片刻,聽不到錦書回答,便又說,“既然在安城也沒落下腳來,你就留下來吧。你看……這些金子都送給你,你留下來吧?”最後一句話就不那麽自信,她停了下來,眼巴巴看著錦書,這眼神又成了當初那個披頭散發從豆腐坊裏衝出來,抱住古大巴馬脖子的小女孩。那是極度渴望同伴的眼神。
她當初離開楓陵鎮,離開華城,離開安城時,都是那麽決絕,走到了這裏,好像找到了自己在追尋了東西,便開始回頭索求溫情。
錦書沒有回答晴晴,追問起她來到這裏的經過,“真的是因為躲避盜賊困在沙漠裏的?何莫賀鐸還在找你呢。”
提到這個名字,晴晴便不自在起來:“沒見過這麽吃軟不吃硬的人。”
錦書笑:“難道你喜歡挨打還往前湊的阿路山。”
晴晴更是嗤了一聲:“都不喜歡。”她講起沙漠裏的遭遇。那天來襲擊隊伍的實是古大巴所領的隊伍,她跑出帳篷後就看見了古大巴,大聲叫喊,卻沒人注意她。古大巴將波斯公主搶上馬後,領人絕塵而去。桑晴晴在後麵循著煙塵一路奔跑追趕,沒有趕上,自己也迷失在沙漠裏了。
後來,就如那何莫賀鐸所說,是他救了絕境裏的桑晴晴。桑晴晴要找古大巴,誆他說自己在找哥哥。在龜茲城裏,她找著了進城辦事的古大巴,立即偷偷甩脫何莫賀鐸隨古大巴回來了。
事情似乎就是這麽簡單,可桑晴晴獲救後為什麽不尋找波斯使團隊伍呢?她寧可扔下恩師月尚樂,也不管那麽多人揪心車費擔憂她的安危,一意孤行地追尋古大巴而去。錦書也就明白了幾分。
“小王子原本是波斯國的儲君,可是他卻不是太後親生,國王歸天後,太後扶持自己的侄子上台,要害小王子,古大哥和一群忠臣保護著小王子出逃。他們在逃亡路上離散了,我們當初遇見古大哥,正在這個落魄的時候,他是為了照顧我們才不回去的,是我們拖累了他好幾年!”晴晴說起來又搓了搓手,眼眶有些紅,“直到近幾個月他們才重新聚攏。襲擊那個波斯使團也不過是為小王子找回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怎麽可以成為那個老太婆的棋子呢!”
錦書又問:“公主的駙馬,又是怎麽死的,是古大哥殺的?”
“才不是。小公主討厭駙馬是人盡皆知的,一路上就不停捉弄他,在他的飯下瀉藥,半夜裝鬼嚇他,慫恿他去騎守雲的馬。他騎術不精,自己摔下馬背折斷了脖子,怨誰去。”
這個回答竟這這樣出人意料。出使前,守雲用自己的白馬換了錦書的烈馬,那匹馬桀驁不馴錦書是深受其苦的,難以想象守雲是如何駕馭的。晴晴不換耳墜,也引不出錦書騎此馬去追索,也牽不出守雲換馬,波斯小公主的整人主意也打不到此馬身上。晴晴一定想不到,駙馬之死,根源出在她身上。
“那麽曲大姐,她就是曲麗燕吧?”錦書始終不能把這件事拋下。
晴晴歎了氣,默認了,又勸道:“她也是苦命人,你就放過她吧。”
錦書挑了眉毛道:“她過去也打過古大哥的主意,你倒能容她?”
晴晴立刻辯解道:“並不如你猜想的那樣,她對古大哥……”
說到這裏,卻有人來催請她們去赴晚宴。錦書還支起耳朵等下文,晴晴卻不說了。
守雲與古大巴已談完了所謂要事,可以想見,古大巴此舉意在通過守雲上達天聽,讓大盛王朝助他們複國。這種軍國大事守雲也無權應允太多,隻需答應寫奏章往回送,就賓主盡歡了。
晴晴故意落在錦書後頭,讓她給了眾人一個驚豔的亮相。灰撲撲的女鬼,忽然搖身變作藍衣佳人,在場每個人都受了輕重不等的震撼。小王子金發藍眼,年紀與韓青識相仿,卻是個精致人物,生來就要住在琉璃盞裏的。錦書進來時,他輕輕頷首致意,禮節周到。
小王子將主座讓給了守雲,與古大巴、阿迪裏等人一起圍著守雲坐下,旁邊依次往下整齊地坐著其餘十幾個波斯將軍,火星子在在他們的盔甲麵上亂飛。錦書與晴晴悄悄地進來,坐在末座,卻把晚宴的秩序攪了。
最大的火堆邊隻剩下王子、使節、將軍和軍師四個孤零零的樁橛。剩下的人都往末座湊過去,一會兒求晴晴跳一支舞,一會又向晴晴敬酒,晴晴淺笑著,並不是每隻遞過來的碗都接。許多人端著木碗瞪向那位養狼的將軍。
“石盤陀,你太別過分了!我們也要與藍衣姑娘喝酒!”他們嚷嚷。
可兩條狼吐著舌頭成犄角之勢擋住了他們。石盤陀坐在錦書身旁卻不敬酒,捧著一個羊皮囊一刻不停地灌自己。
錦書從未見過這樣的怪人,隻能好意勸他:“慢慢喝,沒人跟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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