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不知何處去
大家吵吵嚷嚷議論得起勁,也許隻有錦書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桑晴晴還好麽?使團在戈壁上遭遇盜匪,桑晴晴有沒有受傷?她……還活著麽?
憑她那樣的身手,在混戰中自保應是綽綽有餘的吧?可就怕她多管閑事,自己把麻煩攬上身。
皇帝老頭被文武群臣左右拉鋸,很快就膩煩了,還是采納了兵部尚書葉大人的主意,派出特使快馬飛騎召守雲回來說明情由。
如此來回,又是二十餘日,守雲領著這支使團隊伍再入安城,可就沒有他們初次到來時的神氣了。沒有軍隊禁街,也沒有堆成小山的禮品。禮品原本是帶著的,禮尚往來嘛,皇帝老頭對自己的親家也不能太小氣,可遭遇盜匪之際被掠去了一部分,其後收拾殘局手忙腳亂中又損毀了許多,為了盡快趕回,守雲下令扔掉剩下那些破爛東西,晝夜兼程,跑死了好幾匹馬,人也中暑脫力了好幾個。
雖然隊伍是悄沒聲地進城,妄圖躲過老百姓的圍觀,可畢竟是這麽長的一支隊伍,又有好些馬匹駱駝,隊中人員個個風塵滿麵,灰頭土臉,但特色鮮明的西域服飾還是讓人一眼就認出他們的身份。老百姓“呼啦啦”地就圍了上來,爭相擠上頭排,好將隊員們的喪魂落魄看個一清二楚。看熱鬧的人群將道路堵塞,使團前不能進,後不能退,最終還是驚動了官府,出動了百多人的衛隊將使團護送進了宮城。
錦書這幾日一直候在西門附近的小茶樓上,找個臨街位置坐下,專等使團歸來時經過。待外麵亂子鬧起來,她便跳出小茶樓,擠進人群尋找桑晴晴的蹤影。
守雲騎著從錦書這裏換走的馬,神色如常,好像圍堵住前路的老百姓隻是來迎接他們歸來的。前麵走不過去了他便停下來,讓馬在原地踏上幾步,等衛兵趕開人群疏通了一段道路,他又催馬往前走。性子頑劣的烈馬被他馴成了逍遙馬,懶三蹄,四六步,從他身上嗅不出風暴的絲毫氣味來。
他的馬先過去了,接著是垂頭喪氣的波斯人,再後麵是隨行的大盛朝官員和閑雜人等。這些人大概是羞見父老鄉親,一輛輛馬車都放下了簾子,遮擋得密密實實。錦書在人群裏喊了幾聲,叫聲根本傳不過去,也沒有哪部馬車打起了簾子,伸出個腦袋來回應她。
隊伍進了宮城,離宮城門還老遠,就是老百姓去不到的地方,錦書跟不過去,不甘心,轉頭跑去月尚樂家等著。天擦黑時,終於有人拍了門,出去看時,卻隻看見月尚樂一人從馬車上下來。
錦書也不寒暄,按下不安,強作鎮定地問月尚樂:“晴晴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吧?她都不肯出來見我了。”她兩眼望著馬車,但願著裏麵還藏著不願與她照麵的晴晴,卻不敢過去證實,隻盼月尚樂給她個安心的答複。
月尚樂見是錦書,愣了一愣,才籲出一口氣,不說話,隻是搖搖頭。
錦書衝到馬車前,掀開簾子,果然裏頭空無一人,倒還剩下個包裹,包袱皮漿洗得起了毛褪了色,上頭繡的一簇簇的小碎花還是在楓陵鎮時,晴晴趴在油燈底下一針一線繡上去的。錦書取了包袱在手裏一掂,裏頭不過幾件細軟,實在不值什麽。
“進去說吧。”月尚樂過來按住了錦書的肩頭。
錦書抬頭看她,發覺她並非不難過,隻是經曆得太多,已經看淡,哪怕生離死別也作尋常了。
據月尚樂說,盜匪襲擊使團隊伍是在夜晚。之前晴晴一直與她在營帳中休息,外頭人喊馬嘶刀劍交撞聲一起,晴晴頭一個跑了出去,月尚樂怕她出事,在後頭追趕,可她腿腳不如年輕女孩利索,眼神也不濟,才出帳就找不見晴晴。等這陣亂子過去,盜匪們撤走,大家一查點人數,缺了不少,還站著能喘氣的人裏沒有晴晴,地上的死屍堆裏也翻不到她,這人便這樣丟了。
錦書這個不信佛的人也禁不住念了一聲佛。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這起碼還給人一個希望,沒把門路全堵死了。她站起來,對月尚樂說:“我要去找她。”
月尚樂說:“你別,晴晴丟了,或許能找回來,你們就能重聚,若你在戈壁上出個三長兩短,你倆相見的希望可就更渺茫了。”口氣裏若有若無的苦澀,好像在講她的親曆。她又說:“不如將找人的事交給雲世子。聖上已經見過雲世子,聽他講述了經過,還遣他為安西四鎮黜置使,調動高將軍手下的軍隊剿滅盜匪營救波斯小公主,就連高將軍的兒子也連夜被派往西麵領兵去了。”
錦書知道她說的是高獻之。恐怕調動軍隊尋找營救波斯小公主恐怕隻是一半兒,還有一半兒要嚴陣以待,防備著波斯人的翻臉,還有大食和吐蕃那些國家的趁火打劫。如此複雜的局麵,高將軍在那邊一人恐怕還支應不過來,聖上便派了高獻之過去,那就是得力的膀臂了。錦書問:“他們什麽時候動身?”
月尚樂道:“形勢緊急,我出宮來時,他們已經上路了。雲世子連住處都沒回,聽說高小將軍也是風風火火被召進宮去就外派了,都沒工夫收拾行裝。”
錦書聽罷道了聲“告辭”,轉身便向外跑去,月尚樂在後麵連聲阻止:“他們快馬加鞭,你趕不上的!”她聽也不聽,腳不沾地地在剛入夜的安城街道上飛跑起來,街上還是熙熙攘攘,燈火輝煌,跑幾步便要撞到一個人。她嫌避來讓去地費工夫,索性飛身上房,在屋頂連成的街道上沒命地狂奔起來,接連淩空躍過幾個屋角的飛簷,麻麻利利地落在公主府馬場邊的矮樹叢裏。
入夜後,這地方除了值夜的馬夫可沒什麽人來,但她分明聽見遠處的馬廄裏開了鍋。馬蹄刨地,馬頭撞圍欄,幾十匹高頭大馬人立起來嘶鳴,幾乎是齊心協力地在拆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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