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壚沽酒人似月

半晌,他一拍腦袋:“是,為了小紅……為了大家,我這就回去與曾爺爺談判!”竟連早飯也不吃,開門跑了出去。

兩個姑娘相顧壞笑。出了事,找他庇護?古大哥是吃幹飯的?自己這兩年餘練的本事是白學的?說這些廢話不過是哄他好好回家去,免得諾大年紀一個老人擔心罷了。

不由感歎著同人不同命,他小小年紀便有著棵參天大樹乘涼,不出一年,娶了妻子,嶽丈大人又是個大大的□□,打小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這種生活,她們羨慕不來,他居然還要逃離,真是搞不懂。就連他身上那件蒙人的粗布青袍也讓人搞不明白。怪不得,名字就叫關蒙,專管蒙人的。

古小紅幫著古大巴起了麵攤,便興致高昂地取了銅鑰匙,領著無心往“醉楓鄉”小酒館去了。

小酒館不遠,打豆腐坊門口出發,順著這條街往西走二十步是揚威武館,再往西十步就是“醉楓鄉”。酒館門麵不大,也就兩丈來寬,裏麵店堂也不深,擺了兩張方桌,八條板凳便已擠得腳都邁不過。小店過去有向附近居民零賣小瓶裝的,也有向幾個小飯館提供壇裝批發的,隻賣酒不搭菜,所以堂吃的客人極少,桌凳隻是擺擺樣子。小紅來了,圖個清爽,又撤了一套桌凳,隻剩下一套來,那是給來買酒的人小歇一下使的。

小紅掇了兩條板凳並排擺放,又在加寬了的凳麵上擱了隻沒開封的壇子,將身子墊高了。就這樣在櫃台後坐了一上午都沒開張。

是啊,太陽剛升起來,離天黑早著呢,誰沒過中午就喝酒啊?到了中午,好容易進來位主顧,卻是包子店的李二老板,隻要最最便宜的小壇新酒,言明是婆娘吩咐了買去作燒菜的料酒的。

要說李二也是曲麗燕的裙下臣呢,這小酒館的事自然也分外關心。他對於坐在櫃台後頭的古小紅大感詫異。見曲麗燕不見蹤影,又聽說換了掌櫃,生意人那收集消息傳播消息的熱情頓時被吊了起來,細細碎碎的在小紅和無心跟前打探了良久,終於得了一個結論:“小酒館的原老板娘同揚威武館的原教習師父兼老板私奔了……”他也不知起了酸勁還是被轟傻了,提著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小酒壇子,扔下錢急急忙忙趕去向四鄰散布起這個頗為震撼的消息來。不出一個時辰,整個北鎮全都知道了,消息還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向鎮東、鎮西、鎮南三個方向傳播。往日平靜得有些無聊的小鎮,頓時找到了個大大的樂趣。

於是小酒館的生意火爆了起來。老頭老太、大伯大嬸,無論男女,不論歲數,都找了借口進來證實傳聞的真實性。進來了若隻看看,問些自己感興趣的就走未免臉上掛不住,小氣的婆娘就撿最便宜的小瓶裝酒買,要麵子的男人就扛著沉甸甸的大酒壇出來。甚至還有大姑娘小媳婦也有成心繞路來湊熱鬧的,不好意思進來,在門外匆匆一瞥,臉先紅了。見古小紅真坐在裏麵,便同身旁的小姐妹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得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如此盛況,無心兩年前也見過。那是江和尚的揚威武館開張第一日,鄉人們湊趣來嚐新鮮。可今日的情形,又有些不同,大家的臉上俱是一種受了莫名刺激的興奮,有種隱秘的快樂,讓整個事件罩上了一層濃鬱的桃紅色。

這種詭秘的氣氛讓無心有些難受了,小紅見他滿臉苦相,便打發他出去:“關蒙也回去大半日了,同吃同住了那麽久,你也算他兄弟了,也不去看看他目下如何了?有沒有吃苦頭?”

“誰是他兄弟。”無心咕囔了句,走得倒很快。不出半個時辰便回來了。從懷裏摸出一個素麵兒信封來,往櫃台上一扔。又從小紅身後的格子上取了一小壇酒,正要拿去開封。

小紅一巴掌拍在他後腦殼上:“小小年紀,就學你那酒鬼師父喝酒。”

無心挑眉抗議道:“我十歲了,已經不小了。”

“你十歲,我還十二歲了呢,照樣不準喝,都被你喝了拿什麽賣!”古小紅要去奪,怎奈她似乎阻撓的意誌也不堅決,無心閃了幾下躲過去,她也就自認盡了人事,輕歎一聲不再管了。

想起那個白信封還在櫃麵上,她重新坐回酒壇上,拿起信封一掏,抽出個疊成方勝形狀的信瓤來。所謂方勝,不過是小孩子的折紙玩意,將紙先折成一長條,再斜折出一個個三角來,末了疊成兩個相壓的方形來。

她拆了那方勝,展開信紙來。紙上墨跡還新,能想像那小書生揮筆倉促寫成了,又鼓起腮幫子吹幹的樣子來,不由要發笑。

內容倒是簡潔,直接抄了首很古很酸的情詩:“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看得小紅好好地犯起牙疼來。

“你過去都看了什麽呀?就帶了這麽個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小紅拎起信紙一角在無心的麵前晃了晃。

正在喝悶酒的無心聽得小紅這句,精神似乎一振,道:“我也沒看見什麽啊……也就是我翻牆進去,看見那酸書生一回家就被他曾爺爺關起來了,他卻說他正在談判,要……要你等他。還讓我帶了這封信來,問你明白了沒有。”

“就這些?”小紅歪頭。

“還有啊,他家的點心真好吃……他許了我明日給他帶去你的口信,就請我吃更好的。”無心雙手捧著酒壇似個大頭老鼠捧著塊饅頭渣,一副貪吃不夠的樣子,“你有什麽要帶給他的麽?”

無心也窩氣,恨自己的嘴不爭氣,吃了人家的點心,居然為酸書生傳書遞信起來,這不是打自己嘴巴麽?

“告訴他,讓他好好談,少惹老人家生氣。”小紅漫不經心地疊起信紙,又塞回信封裏。

無心聽了這話,待要發表下意見,忽然覺得眼前的小紅連同櫃台都飄動起來,一時近一時遠的,方才小紅說的那句話也好似遠在天邊說的。他晃身體,就打長凳上翻下來,滾在地上了。酒壇也摔破了,潑了一地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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