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掩痛失青馬殤

“我,我才到京都,這個野小子——啊,不,就是你們口中說的宜春侯正騎馬打我麵前過,他生得和我認識的一個熟人太像了,我一時認錯了,就……就上去攔住馬,扯著他的耳朵把他從馬上提了下來,於是就捅了簍子了。”她一定也將韓青識錯當成了無心,她在楓陵鎮和華城時,就經常大大咧咧地扯無心的耳朵。

晴晴當眾扯了宜春侯的耳朵,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麽?小侯衝衝大怒,命人把她抓起來,晴晴立時知道自己認錯了人,趕緊溜了。她一人在前麵跑,小侯騎馬領人在後麵追,她一看自己的兩條腿跑不過高頭大馬的四條腿,就靈機一動往人多的地方鑽,當下就逃到這家酒樓裏。

晴晴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追捕,鬆快起來,肚子就餓了,想著要吃飯可一摸腰裏,錢袋卻沒了,思來想去定是在匆忙逃跑時掉在大街上了。肚子餓得嘰裏咕嚕直叫,把她眼淚都快餓出來了,恰恰碰上舞姬們在後麵裝扮,班頭正嚷嚷著說少一個人,晴晴就毛遂自薦說自己會跳胡旋舞,可以頂缺,隻要管一頓飯就行。

再後麵大家就都看見了,晴晴雖會跳胡旋舞,但那是隨性起舞,沒和著樂曲正正經經地跳過,以前跳的都是獨舞,也沒與眾舞姬演練過配合,不出意外才奇怪。偏生這支亂七八糟的舞被月尚樂看見了,對這個有功底的好苗子喜歡得不得了,立馬將她召了上去。再聽見晴晴所說的前情,更是喜歡得了不得了。

月尚樂惜才也牽扯著她的一樁心事呢。她最近一直在物色一名女孩子培養成為宮廷樂舞班子的總班頭。要說她手下培養出來的班頭也是一任一任不老少了,可總不合心。過去她帶這個班子,總是在秦樓楚館的小雛和充為官婢的犯官女兒裏挑選姿容秀美,通曉歌舞音律的出來,從十多歲開始培養,時時觀察,等她們大了,將其中色藝出眾的選□□充任班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身的關係,出身青樓的女藝人身上那股子風塵氣很是紮眼,怎麽教導都洗不脫,有點損傷宮廷班子的體麵,而那些犯官的女兒們從小耳濡目染對縱橫術頗有見地,加上時時記著家仇,她們總會利用自己的美色才藝接近官場攪擾政局。

說白些吧,她過去培養出來的門生們一個個翅膀硬了就飛了,從她的巢裏飛出去,落到王公大臣們的窩裏,單純隻是作個小妾求點富貴榮華的還沒什麽,可惡的是那些自以為有些手腕的女子,總是試圖興風作浪,月尚樂如果管束太嚴,這些女子就與她反目成仇,給她使些小手腕。所以是培養一個報廢一個,這種亂事出多了,皇帝老頭對月尚樂就有意見了,月尚樂自己也苦不堪言,這不眼前又轉著主意要將現任的班頭換掉麽?這一回她可打定了主意,不往青樓和犯官的女兒中找人了。

晴晴蒙麵時雖隻露出上麵半張臉,就已經看出她卓爾不凡的相貌來了,姿容一項是沒有問題的。她在民風淳樸的小鎮長大,不像那些報廢的女班頭那樣受過太多世俗肮髒沾染,身世一項很稱月尚樂的心。再則就是她性子潑辣,敢作敢為,率真可愛,這一點最是難得。所以在月尚樂眼中,這就是塊可以用心雕琢的璞玉。

她當即就將自己要收徒的意向對晴晴講了,滿以為這個小姑娘為歡天喜地地答應下來。

沒料晴晴一臉愁容,說:“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留在安城呢,我這裏是為了找一個朋友。”她指著錦書,請人家先容她們說幾句話敘敘舊,得了許可後,她二話不說拽著錦書出了雅間。

錦書還想另找個雅間坐下說話,可晴晴一出來,還沒走幾步,眼淚就唰啦啦地掉下來,帶著哭腔說了一聲:“無心死了。”錦書站住了,愣愣地看著她,兩人堵著樓梯口誰都不動彈。

“你是不是弄錯了?”好半天錦書才憋出一句來。她倒沒覺得五雷轟頂,隻當作晴晴說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無心死了,你走後我找了他半個月,就在第十六天的早上,從金粉河裏撈上來一個小男孩的屍體,已經泡得認不出來了,可身量是他,穿的衣服也是他的,上麵還有我們縫補過的針腳呢!”晴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無心是會水的,怎麽會死在水裏呢?”錦書還是不信。

“官府的仵作來驗看過了,在他的肚子上找到了三四個刀眼,他是被捅死以後扔進河裏的。我就死了心,給他張羅了後事,想著自己在華城裏也沒有半個親人了,就起身來安城,起碼先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我再打算自己的以後。”晴晴這一場哭還是從見到無心的屍體後就憋起來的,一直忍到這會兒,見了錦書,才摟住了她的肩膀,將所有的苦痛委屈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

錦書還是不能相信,她呆呆地抬起頭,看見高獻之也從雅間裏走了出來,還抱著一口斷劍,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桑晴晴痛哭。錦書一下子又把古大巴的斷劍記了起來。可一來晴晴並未見過那口劍,不能辨認,而來她已經為無心之死痛不欲生了,怎忍心再雪上加霜讓她憂心古大巴的生死呢?

“剛才的宜春侯和無心確實很像,我初見他時也認錯過。”她低頭安慰晴晴,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再說了,你隻看見身量和衣服差不多,你也沒看見臉是不是?你怎麽就能認準了呢?”

“那他怎麽會半個多月沒有蹤跡……”

錦書也答不出來了,剜心一樣難受,她隻能抬起眼睛瞪著高獻之,遷怒道:“你看什麽!沒見過別人哭麽?”

高獻之當然不是沒見過人哭,就是沒見過別人哭得死去活來她卻不陪著掉眼淚的。聽她們的口風,那個死去的小男孩與她們關係密切得很,她居然能狠到一滴眼淚也既不出來的地步。他還不知道錦書根本沒有眼淚可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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