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陳倉奇化險

錦書忙閃目看過去,見那說話的,居然也是個道裝打扮的人,胡子雪白,臉皮倒還挺括,還紅撲撲的,讓人疑心是小夥子粘了胡子扮老頭的。可他的聲音卻不年輕了,怎麽聽著也有七老八十了。皇帝老頭身邊站了一對道士,真是有趣。隻是守雲裝扮重華美,皇家貴氣重些;那老頭子清瘦矍鑠,一身衣服套在身上被夜風吹得嘩啦呼啦好像空麵口袋,說不好就是辟穀餓出來的,就是因為像陳年老竹竿一樣,看起來才更像個真正的道士。

“哦,國師……”皇帝老頭一聲招呼為錦書解釋了這老頭的身份,“你看這滿籠的活獸活禽,白虎連撲都未撲一下,其善可證啊。熟肉就不用扔了吧?”

國師老頭不依不饒打了個稽首進言道:“陛下,傳說中的白虎不撲活物,隻吃已死之物,這一點,滿籠的兔狗雞鴨安然無恙,可以證明。但雲世子方才還說,淮南王進獻的白虎連死物的肉都不吃,是祥瑞中至善之品。所以貧道奏請陛下,命人投入些熟肉進籠子,以證此言,也讓群臣見證我朝白虎至善至仁的品性,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朝天子的英明聖德。雲世子以為如何?”

這老道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滿席皆聞。明擺著,他就是與守雲,與淮南王父子過去不,故意出刁鑽的題目來難為他們的。可這個題目偏是拿淮南王自己放出的言論來做文章的,讓人要駁都無從駁起,隻要一反對,就是心虛,就是造假,就是欺君,接著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錦書不由挺直了腰板,咬緊了牙,心說:終於冒出頭來了,這個國師,難道就是偷偷給白虎喂烤雞的幕後黑手?她不覺看了高獻之一眼,見他也是如臨大敵,一張英俊的臉拉得比馬臉還長,長矛在手裏攥得咯咯直響,隔著籠子她都聽見了。他還怕錦書撐不住,轉過頭來對她做了了“稍安勿躁”的口型,殊不知他自己這副模樣,更叫人擔心呢。

守雲被點名,淡笑著向皇帝老頭打了個稽首,“有何不可,但憑陛下定奪就是。”他倒還穩得住,那麽老神在在地。難道他在賭皇帝老頭偏向他,不會為難他?可皇帝又不知道這個題目是在為難他,怎麽就能幫他了?再說了,憑他怎麽受寵,在這麽大的場麵上,尤其事關國運啦天子聖德啦之類的,說出去的話落了空,丟了皇家的臉麵,皇帝要保也保不住他。

果然皇帝老頭已經樂暈了,根本就沒考慮這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加上身邊張婕妤拍著手直叫“好玩好玩,陛下你就準奏吧!”,老頭便欣然揮手召來了隨駕的王鴻禧,命他去後麵取些熟肉來。

錦書分明看見王公公領旨下去後,國師老頭的嘴角彎了起來,做了個不陰不陽的笑,他的目光斜溜溜地在守雲的臉上掃來掃去,好像是在捕捉守雲的慌張焦急。

守雲風度頗佳,回了個淡淡的笑,把老頭噎住了。可這又有什麽用?這會兒他還能笑,下一會兒呢?等白虎吃了肉以後呢?

夜風吹得燭火在紗燈籠裏跳動,錦書的心也跟著“別別”地跳起來。燈下的一張張人臉都忽明忽暗,顯得居心叵測。

王公公不多時就回來了,捧著一直彩漆盤子,盤子裏擱著一隻油光光的大烤雞。

錦書心裏又沉下去幾分,這個王公公怎麽不拿豬肉狗肉魚肉魚肉,偏巧拿了一隻烤雞呢?他是故意選這個,還是事先不知情隻是有人別有居心地拿來給他的?

守雲鎮定自若地迎上前,接過盤子,向皇帝老頭奏請,由他親自去喂。白虎就是他父子獻的,他去喂白虎,在情在理,沒什麽好反駁的。皇帝準奏。那國師老頭翻了翻眼珠子,想不出裏邊還能有什麽套頭,也沒作聲。這會兒都把他們父子的命運逼到烏江邊了,就等白虎吃下烤雞後辦理他們的後事了。

守雲穩穩地端著盤子走到籠子邊,錦書為他打開虎籠門時,匆匆一瞥,見守雲借著她身形的掩護,手指間忽然拈出一個小瓶來,撒花椒麵似的往烤雞身上撒了一把。

他這是幹什麽?還在往烤雞身上加催吐藥麽?這有什麽用?這白虎死性不改,就是把腸子吐出來,它還是要吃烤雞肉,現在加料,也不過是讓它吃完以後再吐出來,輸得更難看些罷了。

守雲將烤雞肉塞進籠子,白虎的眼睛立刻睜開了,它抖開身上趴著的小貓小狗,呼哧一下躥了過來。錦書覺得自己小腿肚子都快轉筋了,伸手去抽自己腰後的黑木棒,就打算把老虎捅回去。她一伸手,卻被另一隻手牢牢按住。

“不必慌。”守雲用低低的聲音安慰她。

場麵熱鬧了起來,大家抻著脖子瞪著眼等下文,有些位性急的還不顧禮儀從桌案邊站起來,立等白虎吃肉。

國師老頭的小眼睛裏放出精光,笑眯眯地看著守雲,從肩膀上取下拂塵來慢慢理著。

隻見白虎圍著烤雞盤子轉了三圈,一邊轉一邊翕動鼻子嗅,這情形與往日一見雞肉撲上來就埋頭猛吃的樣子截然不同,忽然它打了一個噴嚏,抬起頭來望著守雲,兩隻毛茸茸的大環眼裏,居然淚水漣漣。

“陛下,白虎哭了,它正在為這隻烤雞哭呢!”高獻之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

滿場皆驚,還坐著的那幾位全站起來了。皇帝老頭也站了起來,疾步走到籠子邊,張婕妤本還想扶著他,可皇帝老頭這會兒一點兒老態也不見,健步如飛,張婕妤追都追不上。

皇帝來到籠子邊,白虎又拿濕漉漉的眼睛看他,兩行熱淚恰到好處地落了下來,接著就像兩口小泉眼一樣汩汩地流個不停。

“陛下,白虎因見到死去的雞,於心不忍,所以落淚,驚了聖駕,萬望恕罪。”守雲一振袍袖跪了下來,裝模作樣地請罪,實際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錦書瞠目結舌地望著他,被他一使眼色,隻能也跟著跪下了。

皇帝老頭拍了兩下巴掌,大笑道:“何罪之有?淮南王進獻的白虎果然是至仁之獸,乃祥瑞中的祥瑞啊!雲兒你快快起來,朕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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