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執手共鞍轡

錦書剛把裙擺從馬蹄子底下拽出來,忽然身後憑空伸來一條手臂,攬住她的腰把她提到了馬背上。

“看來我錯了,雲世子也錯了,你不打馬球也讓人不得安生。”高獻之用袖子擦了擦她臉上的灰。

錦書勒轉馬頭,催動高獻之的坐騎跑向場外。

“喂……比賽還沒結束呐!喂!我剛一擊得中,進了一球,正要再下一城,你有事找我?呆一會兒再說不行麽……”高獻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馬聽從錦書的命令下場,不甘心地回頭張望,口中與錦書打著商量。

“少廢話,一刻也不能耽誤。”錦書搶過高獻之的球杖,把它扔在草地上,跳下馬來把高獻之拖到球場偏僻一隅,“我問你,雲世子送來的白老虎關在哪裏?”

高獻之撓撓頭,答道:“聽說皇帝老頭在長生苑騰了一座觀給它,起名白虎觀。”

“長生苑在哪裏?”錦書已轉向了葉府大門的方向,隻待高獻之說出長生苑所在,就立刻扯著他直奔白虎觀。

“咳咳,白虎觀,不是道觀……長生苑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去的……出了什麽亂子了?”高獻之從錦書的坐立不安裏覺出了一點陰謀的苗頭,立即躍躍欲試起來。

長生苑是大盛王朝的皇家園林,在安城以北,地跨五縣,縱橫三百裏,苑中養百獸,還屯著北衙禁軍之首的左右羽林衛。這是天子射獵遊樂之所,你以為是深山老林,隻要眼睛看得到,就走得進去麽?

錦書自然不能將白虎吃燒雞這樣捅破天的亂子隨便泄露,隻是又揪著高獻之問明了長生苑的根由,又問天子什麽時候去長生苑打獵。

高獻之料著此事必然不會無趣,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湊這麽一腳,便老老實實答道:“皇帝老頭近日沒有安排打獵,不過宜春侯的奏請獲得了皇帝的許可,明日他將帶一些人進苑射獵,我也在其中啊……”

錦書又問守雲可在此行之列,聽說有他,就知道守雲方才所轉的念頭了。守雲是要趁此便宜之機跑去白虎觀驗證沈林的醉言,若查為實情,或許當即就做點小手腳挽回此不利局麵。可惜守雲是絕不會再帶著她了,她想到這裏,就將全副希冀都貫注在雙眼裏,用這雙眼睛望住了高獻之。

高獻之不由得意起來:“嘿嘿,你想去麽?想去你可就得說幾句好聽的,把我哄高興了,我才帶你。”

“你不帶我?我現在就到那些王孫公子小姐裏麵,把你在一兩銀子在胡食店裏吃一天,吃得人家痛哭流涕的事跡宣揚宣揚……”錦書偏不服這個軟,轉身作勢要走。

高獻之嘴角一顫,忙拉住她,低聲道:“慢來慢來……帶你出來玩,那不一向是雲世子的份內之責麽?什麽時候落在我頭上了?倒底出了什麽亂子?你告訴我,我就帶你去。”

錦書對著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來,等高獻之這麽大的個頭在她麵前笑嘻嘻地弓成了一隻蝦米時,她趴在他耳邊道:“你帶我去了,就知道了。”

高獻之氣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太可氣了,花了這麽大心思,軟硬兼施的,結果她遂了願了,他這裏一點消息都沒打探出來。

當日回關府,她就先與關家幾口作別,說明要離開幾天,隨守雲去長生苑狩獵。狩獵不是馬球,折騰一天兩天就完了,聽說每次都是三五日的。所以她一走,也好幾日見不著了。關母流露出不舍,但一聽說是隨雲世子去的,她又歡喜得緊,趕緊命人去給她收拾包袱。

隻有關蒙低著頭,一聲不出。錦書沒來由地想起上一回在楓陵鎮的分別來。

次日天明,錦書就早早地起來,梳洗一番,又取了一身方便騎馬的胡服穿上,來到廳堂裏向關母辭了行,就出了門。

她連吃早飯的心思都沒了,夾著一個小包袱從關府後麵出來,跑到東市上找著一家賣烤雞的小食鋪,讓老板“拿出最好的手藝”來,現殺現烤一隻雞。她就站在鋪前等著,等雞烤得了,又親自動手把烤雞拆骨剔肉,雞肉拆成一條一條的,拌上自備的佐料,用油紙包了一大包。

這些事剛做完,高獻之就騎著馬到了東市。她趕緊將油紙包塞進小包袱裏,又買了個包子來吃。

高獻之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沒注意到她身上多了個小包袱,把她拎上馬,往長生苑去了。一路上,他幾次吸著鼻子疑惑道:“你身上有一股香味啊……”

“是嗎?是包子的香氣吧?”錦書吃著包子裝著若無其事。

“不對,好像是烤雞。有好吃的別藏著……”他終於發現了她甩在肩上的小包裹,毛手毛腳地要來翻動。

錦書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嗔道:“呆會兒狩獵場裏還會少好吃的麽?少來打我這包袱的主意,我自有用處的。”這麽說著,還是從小包袱裏掏出了一個醃漬李子塞到高獻之的手裏。

錦書一路不是蜜棗就是小鬆餅,吃個不停,包袱裏翻出的花樣好像無窮無盡,就是變不出烤雞來,高獻之垂涎三尺,就是吃不著,免不了耿耿於懷。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錦書的這包烤雞肉就算被惦記上了。

一路上又趕上了幾個同路的親王世子、權臣公子的車仗。他們一個個大車小輛跟搬家似地,恨不能將家中所用之物、伺候他們起居的丫鬟小廝都隨身帶著。相比之下,高獻之居然隻有一馬一人,馬鞍橋上拴個小包裹,裏頭也不過是幾件替換衣服。

“我和他們不一樣。”高獻之無可無不可地笑笑,“我的家在安西,從小就在軍營裏長大的,到了京都,給皇帝老頭站班,平日住的還是營房,那麽那麽多行李可搬,多帶幾件衣服我都嫌麻煩——喂,你別用同情的眼光看我好不好?”

錦書愣了愣,自己的眼光裏真的有同情麽?高獻之的日子表麵風光無限,底下與自己是一樣的,在這個人人都向往的熱鬧繁華的京都裏是沒有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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