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來求風偏得雨
錦書隨在最末,留神察看,一路之上盡是些壇壇罐罐,很有些釀酒作坊的樣子。可嗅著院子裏那稀奇古怪的氣味,心裏奇怪道:不是說隻有冬日才可以釀酒麽?葉小姐怎麽五月就開工了?不會釀出酸酒麽?她用了什麽奇妙的法子呢?我可要仔細察看好好琢磨了。
葉悠霜先將眾人引進一間灶房,裏頭隻有三兩個婢女前前後後地忙碌。灶台上一個大瓦鍋裏正蒸煮著什麽,灶膛後蹲著一個灰臉的婢女正一刻不停地往裏添柴。那柴劈得好生整齊,一根一根粗細長短都差不離。
錦書想:是了,造酒總是要先蒸飯的,蒸熟了以後拌入酒曲入缸儲藏幾個月,酒曲就能將整缸的米湯水變成酒醪。但不知道這葉小姐釀酒,用的是什麽米,也許是進貢給天子做禦膳的上等好米呢。
故此,錦書特意提鼻子使勁一聞,卻聞不見絲毫米飯清香,倒是有一股煮豆子的香味。因在楓陵鎮的小豆腐坊時,也常拿煮豆子做下飯菜,這味道她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葉悠霜走到灶台前,將木鍋蓋揭起來,故作神秘地問道:“關大人,你可知道這裏麵煮的是什麽麽?”
關父長這麽大,難道會沒見過豆子?這個問題簡直是在考三歲的小孩子。關父有些為難,他在國子監時,從來都是他考別人,今日卻有一個女孩問他認不認識豆子。若說不認識吧,顯得自己被考倒了;若說認識吧,怎麽他就這麽乖乖地回答了問題呢,他得讓這個女孩知道,她是沒資格考他祭酒大人的。他便把關蒙推出去:“蒙兒,你一向死讀書,讀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今番可要考考你了。”
關蒙在笑豆腐坊時可沒少磨豆子沒少吃煮豆子,嗅著味道就答出來了。葉大人笑著把他誇獎了一通,關父也驚喜道:“真沒想到你居然認識豆子,孺子可教也。”大概關父覺得讀書人五穀不分也是可以原諒的,若能認識,則可當作心係民生的證明,是可以表彰的。
關蒙摸著頭回頭瞅著錦書笑,對著她打啞語,大概意思是自己能回答出這個問題,要記楓陵鎮小豆腐坊的功。
隻有葉悠霜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應是極有難度的,怎麽會這麽容易就被一個小書呆破解了呢?她的臉木了幾分,索然地放下木鍋蓋,又領著眾人往作坊深處走。
那些以正經營生的大作坊開工起來都是連軸轉,這裏煮飯、那裏就已經在拌料了,蒸了一桶剛傾出來,另一桶又蒸上了。而葉府的小作坊因是家中私釀作坊,自造自用,造起酒來以量小料優工藝精為特色,都是憑著主人一時心血**,一小壇一小壇地造。因此外頭煮著豆子,下一道工序所用的器具就靜靜地擺在裏麵候著,並未啟用。
裏頭地上有一片竹篾編的大席子,已是熟黃光溜,顯然已用了許久了。葉悠霜指著席子道:“豆子煮地了就在這裏攤開,在半個時辰內晾涼。”
錦書忖道:這一條,倒和米釀酒裏的“攤飯”是一樣的。隻是她居然用豆子釀酒,真是聞所未聞啊。
葉悠霜又指著一口大缸道:“關大人,你可知道這是做什麽用的?”不知為何,她的問題總是指定要關父來答,可關父又總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老老實實地作答,實在是禮崩樂壞,又輕咳一聲看向關蒙。
錦書在關蒙身後輕聲道:“拌料。”
關蒙學聲道:“拌料。”連聲調都不變一下,完全學著錦書那鬼鬼祟祟的口氣。
葉悠霜剜了關蒙一眼,沒好氣道:“是,蒸熟的豆子與麵粉、米曲混合拌勻後,再加入鹽水,接著攪拌,直到拌勻了,就把缸蓋蓋上,存上二十天,就是酒醪了。”
還有……鹽水?錦書覺得自己腦門上有一根筋蹦了蹦,她用右手掐住了左手的虎口,才恢複了鎮定。鹽水……葉小姐真的不怕釀出的酒太鹹麽?
像是再沒興致帶著他們走下去,葉小姐站在原地草草地解釋了後麵的工序:“二十天後,開了缸,將酒醪裝進布袋裏,掛起來,底下另用開水煮過晾幹的大缸接取浸出的酒液,再煮到小滾就是成酒了。”
錦書聽著後麵的工序,似乎沒有一道有脫鹽的作用,且最後一道小煮的工序,反令酒中的鹽分更濃了,便再也忍不住,從關蒙身後走上來,問道:“這樣真的可以釀出酒來麽?從未聽說拿豆子釀酒的,也從未聽說造酒的工序裏有加鹽水的呀……”她並未存心譏諷,隻是憑著自己對釀酒常識的那一點了解,想與葉小姐認真地作一會探討。
葉悠霜卻好像一隻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子,臉皮一抖,麵上的米漿鉛粉點子瞬間全部掉了下來,不屑道:“這位……什麽小姐來著……你也懂釀酒麽?”
“略知一二……敝姓駱。”錦書眼見著對方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暗暗後悔自己的話說得太直了。真是,明知道這位葉小姐脾氣古怪,與她探討釀酒,就該更小心婉轉才是啊。
“駱小姐,”葉悠霜的昂起頭,注視房梁上的一掛蛛網,冷冷道:“不要輕易質疑你所不了解的東西!”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在她眼裏,所謂“略知一二”與“不了解”是相差無幾的。
錦書眼見自己說了兩句話就把和和融融的氣氛鬧僵,自覺愧對葉大人和關家父子,便緘口退到了關父身後。
關父看著錦書被搶白了一句後,臉上起了紅暈,低頭不語,頓起憐意。要知道他的那位主婦在這種時刻是從不知道低頭退後的,不是奮起反駁,將對方辯得啞口無言,就是不以為意地堆起笑,連聲附和,忙著給自己找台階。錦書的低頭退後讓關父打了個愣神,眼眶一熱,差些就想拍著關蒙的肩膀大笑,告訴他:兒啊,還是你的眼力比為父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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