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連騎擊鞠壤

陪同世子郡主們消遣的,多是高官要臣們的適齡子女,也都是公子千金,這都是攀附的機會啊。關母這陣子隔三差五就召京城名鋪的老師傅來個給關蒙裁製新衣,每每守雲來府上接錦書,關母就命人捧著新衣去把關蒙提來。

這個時候關蒙多半正準備出門,或去太學院治學,或隨關父拜訪名士。於是關母與關父在對兒子的前途謀劃上就起了分歧。關蒙抖衣退在一旁,看著關母從關府各間廳堂廂房裏都陳設的膽瓶裏拎出雞毛撣子開始訓斥關父。關父先是畏懼不敢言,漸漸臉上有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出言打斷關母的訓教。

錦書和守雲自覺地先行告辭,出了關府大門,在馬上略等了片刻,就看見關父以手掩臀,被關蒙攙著走出來,神色卻還是昂然的。到了門前,就對早等在那裏的車夫報出此行欲往的大臣府邸,說:“快些,今日出門得遲了。”其實他哪一日出門不是這樣一番拖遝的?真不知道到了人家府上,關父是如何安坐席上的。

每見此景,守雲就長歎一聲,肅然起敬道:“壯哉,關叔乃真丈夫也。”

錦書還是最喜歡去宴會,因為趁著宴會的主人們鬥氣搶風頭的時候,她便可端了盤子躲在守雲背後大快朵頤。守雲笑她:“你看宴會上帶的都是書童小廝,沒有帶丫鬟來的。”錦書甚覺有理,幹脆就向關家要了一套男裝,扮了書童出去,別人可就挑不出錯來了。

她雖作男裝,可女子穿男裝也是時下常見的,並不是要隱藏性別遮人眼目,誰都知道她其實是守雲帶來的一個小姑娘。加上高獻之在飲宴之際常把她飛擲燒餅擊落波斯女衛官銀刀的事跡拿來稱揚,她在這群紈絝子弟間居然漸漸有了點小名氣。

那時這群人裏常有打賭比試,比作詩的優劣、比狩獵中獵物的多少、比馬球賽裏進球的次數等等,賭品也五花八門,有的賭新靴子,有的賭寶劍,有得賭頭上金冠,有的賭家中最美麗的舞姬。那些人裏就有成天打錦書主意的,拉著守雲要比這個比那個,認識錦書多久他們就垂涎了多久。

高獻之便會一瞪虎眼大聲道:“去去去,又不是件東西,也不是雲世子一人的。”

錦書不好得罪那些人,低著頭躲在守雲後麵想:她的賣身契就在守雲手裏,要是他真賭,她就是件可以押上的東西了。以後再看見被這些人押在賭抬上的侍女舞姬,一個一個地陷在華服珠寶圍成的枷裏,她就駭笑,才第一次在守雲身邊感到了危險,從心口往外冒涼氣。

守雲好像發覺了她的畏縮和沉默,趁無人注意時,扯扯她她的耳輪,俯下身悄悄說:“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放到那裏的。”他本還想說,我若真做了,關蒙一定會來找我搏命。可他不知怎的就把這句話卡了下去,沒來由地不想把這個朋友在她麵前提起來。

錦書在宴會冶遊裏,除了吃,就是在人群裏找韓小侯的身影了。凡要吟詩作畫厄宴會,他不來,在秦樓楚館裏花枝招展的女子他也不耐煩,隻有狩獵、馬球、蹴鞠三項是請得來他的。可在這幾項活動裏,錦書隻能站在場邊看著,挨不到近前,看不真切。她總想著要把韓青識看清楚了,找出他和無心實實在在的不同來,才肯罷休。

幾次霧裏看花、水中望月後,黃天憐恤她的苦心,給了她一個機會。那一場馬球賽的前日,原定參賽來的秦王世子前一日騎馬摔傷了手腕,用彩緞將手纏成蠶繭似地來了,聲言隻能作壁上觀,不能下場比賽。

有人暗暗猜測他其實是在前幾場馬球賽裏讓人打怕了,直說出來丟臉,才故作托詞。這樣一來這場球就缺了一人,錦書見是空子,立即放下盤子跳出來說她可補缺。

打她主意的那幾位都順著她,還命人取來自己多帶的球杆來任她挑選。守雲卻阻道:“你才學會騎馬,怎麽能上場打球?”

高獻之笑說“無礙”,反正隻是補一個人的缺,也不指望她真的做馬球場上的女英雄,隻要拉好了韁繩在馬鞍上坐穩,偶爾揮幾下球杆做做樣子就行。就憑她那一日擲燒餅的身手,斷不會出事故的。

守雲見錦書堅決,不忍拂她的興致,隻得讓她牽著處熟了的黃驃馬上場。

到了場上兩隊人馬麵對麵一字排開,錦書的對麵正是韓青識。她細細地給他相了相麵,劍眉星目,威風凜凜,除了眉心藏著的一股子戾氣是無心沒有的,別處與無心再沒有兩樣的了。

忽聽得一聲鑼響,兩隊人各撒開了馬韁。韓青識一踢馬鐙向還在發愣的錦書衝了過來。他用這一手可撞翻過不少球場上的倒黴鬼了,西域寶馬的馬蹄子都比漢馬的蹄子大出三圈,身高腿長,一步趕上漢馬好幾步,它要撞漢馬,漢馬閃都閃不開。

錦書連勒韁調轉馬頭的機會都沒有,電光火石間韓青識一人一馬就從從她的身旁擦了過去,原來他是逐球而去,並非給她什麽下馬威。可這也夠她嗆的,如果剛才的韓青識是一支箭,那麽現在她的臉頰應該已被箭簇帶出的勁風割出一道血口了。

她也就剛學會騎馬,過去連球杖也沒摸過,因此一手提韁一手舉球杖的動作怎麽樣都別扭,有時還忘了手中的是球杖,拿它當馬鞭使。拳頭大的一個小球有十餘人在搶,所到之處馬踏塵飛,不多時,每個人臉上都是汗水和了灰,黑一道白一道。錦書隻知道催馬往煙塵騰起的地方湊,看見球飛過來也不管方向對不對,揮杖就抽,有一次倒差些就把球擊進球門了——可惜那是自家的球門,還有一次把球抽在了對方一名隊員的鼻梁上,幸虧她是新手,手下沒把握好力道,所以隻把人家鼻子砸出了血,沒把人家鼻梁砸斷。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