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燦蓮花覆雲雨
駱二把臉一揚,倒越發理直氣壯了:“回稟大人,倪四多年前確是我大哥的車夫,那時他叫駱金,這個名字還是大哥給他起的。兄嫂出事當天,這個畜生就不知所蹤了,我雖也一直懷疑兄嫂為人所害,但一來無證據,二來無凶手,隻得把這事壓下,卻一直暗中派出人手查訪失蹤的車夫,無奈幾年來一無所獲。沒料他今日自己又出現在世人麵前,汙蔑草民與大哥的兄弟之情,他真是出來得好!羿大人草民倒要求大人徹查此案,找出幕後主使,為我大哥討回公道!”
分明是他極力反對開棺驗屍,在倪四上堂作證後,又改稱“一直懷疑兄嫂為人所害,卻苦無證據”;他自己還是這場官司的被告呢,這會卻義正詞嚴地要求“找出幕後主使”,說法翻轉之快,立場更改之大,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可羿大人好像沒察覺駱二前後的改變,轉去問玉森:“倪四稱,他受你和駱二密謀主使殺了駱大夫婦後,你又將他收為己用,令他殺了另一酒坊掌櫃,可有此事?”
玉森不卑不亢地回道:“稟大人,此人是我在五年之前,一次外出的路上撿來的,他自稱沒有活路,求我給他一口飯吃,我問他名字,他當時就自稱倪四,我見他還有幾分力氣,就安排他去酒坊做工,五年來隻是每年冬季開工後在那裏,其餘時節他在哪裏做什麽,草民一概不曾過問,隻是最近他又來找草民說,自己有駕車的手藝,草民那時正缺車夫一名,就用了他。他是什麽人,曾經做過什麽案子,草民原本不知,可既然這件案子裏有他,昨日回去草民就不得不去查訪了一番,現已找來證人一名,可說明真情!”
羿大人說了一聲“傳”,話尾還沒落,公堂之上就卷來了一陣香風。一個豐腴白皙的女子嫋嫋娜娜地走上來,盈盈下跪,嚶嚶地自報家門:“奴家是醉桃源的悠霖。”
醉桃源是華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溫柔去處,她隻這麽一說,不認識她的也立刻猜到了悠霖姑娘的身份。看熱鬧的一時又都往前擁了幾步,要看這個姑娘與這一案子又有什麽瓜葛。
“悠霖,你可認得倪四?”羿大人對悠霖姑娘也是滿客氣的,雖然繃著臉,口氣卻很和緩。
悠霖姑娘落落大方,顯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對羿大人這樣的官老爺一點也不怵,六品的刺史算什麽,更大的官都曾經在她麵前學小狗叫呢!她不慌不忙答道:“稟大人,倪四是我的一個恩客,床頭枕邊的,他對我無話不說。”
羿大人會意,順著她的意思問:“哦?他曾對你說過什麽?”
“他對我說的,那可多了。他總是說,要狠狠地賺一票,給我贖了身,帶著我遠走高飛。就在前幾天,他來找我時,興高采烈地,說是那一票銀子馬上就能到手了,我趁著他多喝了幾杯就追問銀子是怎麽賺的。那天他也喝糊塗了,就把全部老底都交給我了,說他原叫駱金,幾年前,他的老東家帶著大筆銀子去看望朋友,他在半路上打起了歪主意,就殺了東家夫婦兩個,卷了銀子逃匿了。後來他改名換姓,又換到現在的東家手下做事,就是到福升大酒坊裏做工。也不知道怎麽的萬壇金的人就知道了他過去犯的人命案子了,找到他說:若不想吃官司,就須依著他們的指示去做,做好了,不但不會被告發前案,還大大有賞。”
悠霖姑娘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的,講到什麽人說話,她就學了什麽人的口氣,好像那個說話的人就在公堂上似的。羿大人也聽得入了神,見她停下來歇口氣,就追問道:“萬壇金的人找倪四,脅迫他做的是什麽事情?”
悠霖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手帕,裝模作樣地擦擦根本沒汗的額角,再一甩帕子角,一股熏人的脂粉氣隔著老遠,直直地襲向羿大人:“不就是咬人誣告的事兒嗎?萬壇金和福升兩家在生意上鬥來鬥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萬壇金剛在春酒擂上把福升鬥倒,就想一鼓作氣,把福升家的玉大老爺和百釀泉的駱二老爺弄到牢獄裏去,他們好獨霸這一方的酒業啊。聽倪四那死鬼說,江家弄了一個沒爹媽的野丫頭來,冒充了駱家的後人要誣告,讓倪四也上堂作證,咬定他殺的人都是玉大老爺和駱二老爺指使的。說是江家人許諾了隻要他認了罪咬了人,被收監了沒事,江家會出錢出力把他保出來,再給他一大筆錢……”
這案子真是越審越亂,方才是駱家的兩個奶娘上來作證,接著又來了個醉桃源的姑娘,這會兒又把萬壇金酒坊的人扯進來了。底下圍觀旁聽的百姓聽了,卻都覺得悠霖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大為可信,紛紛議論道:“怪不得倪四一上來就那麽痛快地招了,原來是早就套好了詞,連退路都安排好了!”
“哼!好惡毒的陰謀!你暫且退在一邊,”羿大人看來是對悠霖的證詞深信不疑了,一拍驚堂木,“原告,你聽清了沒有?有人說你是受人指使誣告蘇森和駱炳韜二人,你有何話講?”
小紅原以為倪四一招,判定兩個被告的罪行是順理成章的,卻沒料玉森一個劍走偏鋒,找了個看起來不相幹的姑娘來說了一通證詞,竟把整個局麵翻轉了過來。不僅她是空口無憑的誣告,就連萬壇金也被牽連了進來。
她早就想著自己不報自己是萬壇金的人,不牽連到江清酌,可拔起蘿卜帶著泥,她在萬壇金呆那麽久,怎能不被人知?萬壇金與福升又有著這樣針鋒相對的關係,不被拖累都難啊。她不由想起了江清酌備好的一大箱財帛。恐怕,這一步,他也早有預料了吧?說到底,自己居然瞞滿他一場,又把他牽進了官司裏。真是大大地對不起他。
要問小紅“還有何講話講”,她是真無話可說了。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她這時隻想大喊“撒謊!汙蔑!”那樣定會被判作咆哮公堂,更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她恨恨地盯了一陣悠霖的側影,後者滿不在乎地拿手帕扇著香風,對小紅的目光隻作不知。
“稟大人,我也有一名醉桃源來的證人,她可以證明,倪四是受玉森的指使犯下人命案子的,她曾親眼看見倪四殺人,還自己也險些被倪四殺了!”小紅想起了曲麗燕,這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傳!”羿大人漫不經心地喊了一聲,接著便用袖子擋著臉打了個哈欠。這一堂案子審得,真是勞心勞力,大人已經乏了,沒耐性了。
曲麗燕低著頭走上堂來,眼前是個什麽樣的局麵,她方才在堂上已經聽得清清楚楚,隻過了一夜,玉家和駱家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捏造了證詞,被告和證人的口徑銜接得天衣無縫。再看那個審案的官員,一開始就是站在被告那一邊的,他一個又一個地傳證人問證詞,他的口風都是向著被告的,現在把她傳上來,不過是看在有那麽多百姓圍觀的份上,走個過場,無論自己說什麽,這個官老爺都會按照預定的結果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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